一阵清风,拂过森林,带起莎莎声响。
埋头吃草的麋鹿警觉地抬起了头颅,再闻到风中那熟悉的气味儿之后,这才放松了全身绷紧的肌肉,重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悠闲地噘着嘴边的草藤。
背着弓箭,孔武有力的男人从林中的阴影走出。他的身上穿着藤草编织物,背上背着雕满了镂空花纹的木质箭袋,十支箭插在里面,如同一件艺术品。
橄榄叶头饰之下,可以看见钻出发丝的尖耳朵。
半精灵,是一群诞生自盟约时代,精灵与人结合的历史产物。据说当年精灵乘船西去,前往遥远的故乡之时,不被大地之母允许进入“故乡”半精灵们则被从船上抛下,留在了这座被瑞克王国成为鳄鱼岛的荒岛上。
拥有精灵的面孔,身形却不似精灵那般纤细,粗犷的线条更接近于人类。他们的寿命不似精灵那般悠长,却也有将近三五百年的岁月可以挥霍。
男人径直向那麋鹿走去,在它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
“是巫师,我看到了他的使魔。那是一种人形的怪物,像是猴子变得,也可能只是从魔界召唤而来的怪物。”
对一支麋鹿说话,这样的行为无论怎么看都相当的怪异,然而更怪异的事发生了,只见那只麋鹿抬起了头颅,竟是开口说出了精灵语。
“巫师?巫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那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
“我不知道。”男人摇头,“从他的话语中,我无法洞悉他的意图。”
麋鹿低垂了眉目,咀嚼着草根。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林间,麋鹿抬起了头颅,长角下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仿佛从风中听到了什么,它开口道。
“晨风在等你。”
“我这就去。”
留下了这句话,那半精灵男子刚准备向村落的方向走去,麋鹿却是再次开口了。
“坐上来吧,我带你过去。”
那半精灵男子的脸上浮现了诧异。
从他出生开始,这只麋鹿便生活在村落的入口了。他不知道它的年龄究竟具体多大,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说精灵语。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的,那就是这两百年来,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谁,骑在它的背上。
麋鹿抖了抖身上的绒毛,转身面向了那颗几乎笼罩整个村落的古树,迫不及待地刨了刨蹄子。
“快上来吧。”
听到这声催促,那半精灵男子总算是回过神来,抓着那结实的鹿角,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
半精灵的村落建在丛林深处,位于河流的上游。一条五米宽的支流从村落的正中间穿过,粗如象腿的根须从河的一岸衍生到另一边,形成了一座以天然的桥梁。
整个村落,全部由参天古树构成,所有的半精灵们,都生活在那一座座半镂空的树屋中,行走在缠绕整个村落的蔓藤上。这里最古老的古树据说已有上千年的树龄,据说最远可以追溯到盟约时代。
困了便睡在树屋中,饿了便采摘那缀在蔓藤、古树上的果实,渴了便饮用汇聚在树叶上或树洞中的甘露,不用从事生产的半精灵就和他们的祖先一样,拥有大量的时间去钻研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如果不在意生活质量和文明水平,这些半精灵的社会形态,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乌托邦。
骑着那只会说话的麋鹿,穿过生命古树的树根,背着弓箭的坎瑞·冬露,很快来到了位于村落正中央的那颗古树下,伸手在泛青的石碑上轻轻敲了三下。
四周粗如蟒蛇的蔓藤,就像活过来似得动了,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条环绕古树的阶梯,将他和他身下的麋鹿,稳稳地从地上托起。
清风再次拂过森林。
在那莎莎声响中,夹杂着缓慢而沉稳,只有坎瑞·冬露才能听见的低语。
“你回来了。”
“是的。”冬露颔首垂目,禀报道,“和您猜测的一样,他确实是一名巫师,我看到了跟随在他身后的使魔,以及令猴群昏睡的魔法。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有与他发生冲突。”
干枯的树皮向四周开裂,黑曜石一般的球体被交错的经络环绕,就像一颗漆黑色的眼球。
宛如上古神物一般的古树,睁开了它疲倦的右眼。
克瑞斯·晨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不能算是半精灵。千年之前,他与精灵留下的生命古树融为一体,以**凡胎遁入永恒之境。只要这片大地不会腐坏,他的根须依旧健在,他的生命便不会走向终结。
上千年来,半精灵族正是在他的睿智与根须的庇护之下,才在这片被精灵遗弃的大地上繁衍至今。
“你做的不错,忍耐是一样伟大的力量。”低沉而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招惹那些神秘世界的住民,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他想留在这里,那就让他待在这里好了,只要他不来主动招惹我们。”
“他同意待在溪石滩以南的半月谷,我会让人盯着他,禁止他踏入我们的家园一步。”
“那个人类船长长眠的地方吗?”
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那苍老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怀念。
“也许那个巫师……”
见自己的老朋友似乎是睡着了,那只麋鹿犹豫了片刻,试探着开了口,然而话才说到了一半,便被那苍老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整片森林的枝杈,都在那渐起的风中,沙沙作响。
“巫师不会帮助我们,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从来只沉溺与他们那些无聊的研究,”克瑞斯·晨风打断了麋鹿的声音,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与其祈求他们的帮助,不如祈祷他们不要在我们陷入危难的时候,在我们的背后捅刀子。”
麋鹿低下了头颅,语言中带上了淡淡的哀伤。
“混沌正在苏醒,而阿迪亚大陆的生灵们却还在为无聊的理由争吵不休,伟大的先祖已经离我们而去,这次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但只依靠我们自己,我们有胜算吗?”
古树陷入了沉默,冬露的表情却是微微动容。
从很久以前,年幼的他便从族中长者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词汇。
而每当这个单词被提起,他们的眼中便写满了不安甚至于惊恐。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了。
“混沌究竟是什么?”
“是毁灭,孩子。”麋鹿轻声说道。
“就连森林之母也无法阻止他们吗?”冬露继续追问道。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森林之母是伟大而万能的,”干裂的树皮缓缓合拢,疲倦的古树,合上了它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但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