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和暖,树影在地上的形状斑斑驳驳,偶尔那树影缓缓晃动,重叠处颜色更深,光影变化间,仿佛时间放慢脚步一般。
希影坐在屋檐下的小石凳上,双手支着下巴,手肘抵着石桌,思考要不要帮翡聂去与那位唐五哥带几句话。
翡聂已经三日未走出房间了。她纠结了一会儿,叹口气,还是决定帮翡聂去看看唐五哥。好吧,其实她也有些好奇,这个与师父长得那么像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约莫两刻钟后,希影再次站在顾翡聂曾经做工的绣坊门前,坊主正在招待客人。希影告诉坊主,自己是聂非羽的朋友,有几句话要帮聂非羽带给唐五哥。
坊主絮絮叨叨:“三日前的早上,有个小伙子过来告诉我,羽娘是自家里逃出来的,羽娘一个姑娘家家的,怎的如此任性。可惜了,我本以为羽娘孤身一人,还想撮合她与唐先生。这下可好,唐先生该伤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带希影去后堂找唐五哥。
彼时唐五哥正在屋中算账,算盘珠子拨得顺溜,面色波澜不惊。
他见到希影,点头笑道:“姑娘是那日买布的那位吧?”
希影点头:“我是非羽的朋友。她有些话让我带给唐公子。”
“姑娘请说。”
坊主已经离开,屋内仅剩希影与唐五哥。
“她说,她很喜欢你,但是也很对不起你。”
“……嗯。”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还有,她大约再也见不着你了,没法儿向你道别,便让我代她道别。”
“再也见不到?”
希影点点头。
唐五哥突然笑了笑:“不会再也见不到的。”他慢慢说道,“姑娘,其实我不姓唐。”
希影疑惑看着他:“什么?”
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看不清,却让希影产生不舒服的感觉,他幽幽道:“姑娘既是非羽的朋友,将来大约还会再见到我的吧。”
希影觉得这话透着诡异,可唐五哥已经不再多说什么了。
给绣坊坊主那边的交代,贺嘉桓是扯了谎的,给顾翡聂随意编了个身份,只说是一个官家小姐,并未透露顾翡聂的真实身份,终归是不能够丢顾尚书和皇家的脸。
而叶司尓那儿,却是瞒不过的,叶司尓一早知道贺嘉桓的身份,自然不会觉得被他带走的聂非羽会是什么普通人。好在她也没有多问。
希影帮顾翡聂给唐五哥带话,也顺道去叶司尓处,替顾翡聂报个平安。
当时叶司尓正捧着几幅卷轴抱到院子里要晒,阳光正当好处,不过分强烈却是足够充沛,让人无缘无故地就懒洋洋起来。
“咦,影小姐,你来了呀?”
希影笑:“嗯。司尓姐这是在做什么?”
“家里祖宗传下来的几个卷轴,父亲临终前托付给我,说是这些画虽价值连城,却因着那作画者的身份,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
叶司尓一抹额上的汗珠,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瞅着这些画,倒是画得挺不错。听你养父说,你作画极有天赋,想要看看这些画吗?”
希影点了点头,上前了几步,探过头去看那几幅画中的景致,笔法干净利落,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悠远宁和的意境,给人以闲适、恬淡的感觉。
每一幅画都是大片的风景。
有江南的粉墙乌瓦,有漠北的平原荒烟,有春日繁花似锦,有冬日枯藤昏鸦。然而每一幅画中,都有两个身影,占的画面不大,染的笔墨更是少,可就是那么鲜明地存在着。
希影看着那天然风流的一双背影,心突地重重一跳,缓了缓神,道:“这画的是谁?”
“我哪里知道,传了好几代了。”叶司尓笑着将卷轴摊开铺好,阳光在纸面上撒了一层金色。
希影微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叶司尓开玩笑道:“怎么了?影小姐该不会知道这画的作者吧?真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么?”
希影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些画似乎在哪里见过罢了。”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天,末了话题回到顾翡聂身上,叶司尓笑:“我与非羽挺投缘,她是少有的豪爽的姑娘。虽不知她为何要离家出走,但对她来说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吧。”
希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虽知不可为,却仍为之。
……**……
又两日,因“找回顾翡聂”这一突发事件,希影等人拾掇拾掇东西,启程回了皇城。
夏至已至,烈日当空,护城河边的树都有些恹恹的。
皇都贵族知晓顾翡聂归家,都等着看顾家和大皇子的好戏。
皇室尊严不容践踏。然而顾小姐逃婚等于在大皇子贺安晏脸上扇了一巴掌,皇上虽因着顾家的势力不至于动顾小姐,但小惩戒总还是有的。当然,众人最好奇的是这桩婚事是否仍旧作数。
顾翡聂回来时也抱着这点小心思,望着皇上惩戒一下,就此把婚事作废。
而顾老在府里头也心疼地哀叹这桩好婚事得黄,一边说一边踱步,并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顾翡聂。
“大皇子殿下多好的一个人,与你也自小认识,”顾老咬牙切齿,“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顾翡聂哼一声别过头不跟她爹说话,自顾自溜回自己房间,心里头默默祈祷,吹了吧这婚事!吹了吧!!
然后老天用行动告诉了她什么叫做“天不遂人愿”……
虽说皇上确实起了要废了这门婚事的心思,然而到底顾着顾老和贺安晏两方面的意思,最终决定一月后婚事依原来的安排举行。
希影在一次对弈中,从太子贺承晔处得知,翡聂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贺安晏去找皇上夜聊,直聊到天将将亮才出了乾坤宫,据说期间皇上发火砸了一个西域进贡的上好琉璃盏。
又一月,大皇子与顾氏嫡宗长女的婚事办得轰轰烈烈,至于新娘被关在小屋中整整一月不见天日这件事情,则在欢喜的气氛中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娘的心愿,又有谁会在意?
……**……
婚礼当夜。
几个宫女站在殿中,大气儿都不敢出,偷偷用眼睛瞄她们的皇子妃,逃婚却未被责罚,还顺当地依旧嫁进皇家,也真算是个奇迹了。
虽隔着盖头,宫女们却清晰地意识到了大皇子妃心情不佳,连带整个殿中的气氛都凝滞下来。
过了不久,大皇子走进殿内,宫女们请安后被遣退。
殿中只剩下大皇子与皇子妃。
贺安晏隔着一步远,不再走进,脸上淡淡笑意,看不出是喜悦亦或其他。殿中沉默了很久,唯余喜烛静静燃烧。
“翡聂,记得六年前你我订婚那日,我牵着你走得很快,害你摔倒,还与你赌气。我那时年纪也还不大,却惊讶于你的倔强。你坑我来扶你,却扇了我一巴掌,好像在说你绝不会认输一样。”
顾翡聂冷哼:“我不愿认输又怎样?我哪里反抗得了父亲?哪里反抗得了皇家?”
“翡聂,我知你不愿嫁给我,心中亦无我。”他道,“人人都说大皇子温善,只因他们不了解我,在我在意的事情上,我也是不愿意认输的。”
他走近一些,掀起火红的盖头,眼前女子妆容精致,却紧紧闭着眼、抿着唇。
贺安晏抬手轻轻抚着顾翡聂的脸,声音柔且慢地道:“所以,我会让你心中有我,在那之前,我不会碰你。”
顾翡聂蓦地睁开眼,而眼前的男子已经转身离开。
**心疼安晏哥哥和翡聂的分割线**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后,二殿下贺彬远越发勤快地往靖渊王府跑。
希影也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不对。贺彬远似乎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他从前不是……很不喜欢自己的么?近来怎么对自己态度变了许多?
一日,贺彬远又跑来找希影。那时,希影正一个人在书房画画。
她画的是回皇城前,在叶司尔那里见过的那几幅画。说来奇怪,虽然只见了一次,她画起来却颇为熟稔,就好像那些画本来就是她画的一样。
希影正画着,贺彬远凑过来看。贺彬远见希影的画上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皱眉问道:“画上的人是谁?”
希影回答:“不知道。就随便画画罢了。”
“说谎。”
希影不满:“我怎么说谎了?”
贺彬远瞪着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贺承晔吗?”
希影吓了一跳:“你别乱说。我只把承晔哥哥当做哥哥,他也只是把我当妹妹看。”
贺彬远:“你把承晔当哥哥?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
“这……”
希影迟疑。哥哥吗?不是吧,贺彬远从来没有哥哥的样子。
贺彬远见希影不回答,重复了一遍:“说呀,那我是什么?”
“你……大约是朋友吧。”
他皱眉:“那你喜欢着谁?”
希影一瞬间想起贺嘉桓,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立刻摇了摇头。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希影迟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我……”
“不准不回答!”
希影抿着唇角,思考了很久,说道:“我喜欢,铁血柔情、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铁血柔情?”贺彬远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难道你……不,这怎么可能……”
他停顿了很久,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成长成一个能让你喜欢上的人的。”
“你要等我。”
**
两月后,南部蛮族有侵略之举,皇帝陛下忧愁于该派谁去镇守南部边关,靖渊王贺嘉桓自然是领兵的天才,可是这一去不知多少年,贺嘉桓本就耽搁了婚事,这下不是该更耽搁了?要是派他去,太后想必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想来想去,陛下还是决定要派遣虎裴将军。
这时候,有人自荐去那偏远的南蛮之地。
是个谁都没想到的人——二皇子贺彬远。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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