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瑛莺进了花厅便见榻上坐着一个穿戴简朴却浑身都透着矜贵之气的老太太,料想这位便是郡王妃唐氏,忙上前见了礼,动作行云流水,举止落落大方。
唐氏静静打量着苏瑛莺,却见其姿容清丽脱俗,行走间弱柳扶风,神情柔婉娴雅,身段颇是纤细柔弱,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只是气色却极是不好,脸色苍白,显得颇为楚楚动人。
这样的女人是很容易引得男人怜惜呵护的,可唐氏这等老人却不大喜欢这样的,看着就觉得是个福薄可怜的。
唐氏原本就对定安侯府的一竿子人没好感,又有些心疑苏瑛莺今日的到访,此刻再瞧苏瑛莺这等姿态,顿时便厌恶了几分。
她很少会对初见的人如此,见苏瑛莺见礼后垂着头姿态谦恭地福着身子,唐氏便一时未曾喊起,屋中只闻盖碗拨动茶叶的细微声音。
唐氏这般反应,苏瑛莺岂能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厌烦,一时间恨得牙痒痒。唐氏第一次见她就如此,那自然是平日里苏璎珞没少说定安侯府的坏话。
苏瑛莺有些不明白,苏璎珞不过一个外室出的庶女,凭什么就能总那么好运,先是得了振威将军府太夫人的高看,现如今竟然连祁阳王府的郡王妃都对她青眼有加,按说像是郡王妃这样身份地位的人都是极挑剔且难以接近的才对。
表面对谁都和蔼慈爱,其实都是表面功夫,可苏瑛莺感觉的出来,无论是振威将军府的太夫人还是这个郡王妃都是真心对待苏璎珞的,这让她又恨又嫉又羡。
她一时间想到了早先的敏颖长公主来,那时候三房没回京时,她也曾得了敏颖长公主的高看,长公主还说了要请她到公主府去做客。可她前不久连番三次往公主府中投拜帖,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没得到过半点回应,长公主竟像是再记不得她这号人物了般。
她先时还以为是定安侯府连番出事儿,姑娘们名声被传的不大好,所以才影响了长公主对她的印象。
直到前两日收到苏瑛玥的一封信,苏瑛莺才明白,原来早先敏颖长公主会对自己青眼有加,不过都是因为苏璎珞!
不过是因为苏璎珞那个贱人勾搭上了靖王世子,敏颖长公主作为靖王世子的姨母,想着为侄子铺路,这才事先亲近定安侯府的人。
这个认知让成了定安侯府嫡长女而心高气傲的苏瑛莺如何受得了?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恨得将多宝阁上的物件都砸了个粉碎。
想到这些,再瞧唐氏对自己的不公正态度,苏瑛莺倒激起了一番好胜心来,唐氏不唤起,她便保持着见礼的动作不动,神情也愈发不动声色,谦恭柔婉。
只可惜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起了厌恶之心,你越是表现的可圈可点,她只会愈发觉得你别有用心。
此刻唐氏瞧着苏瑛莺无声对抗的行为便觉得更加厌恶了,都没了和她多做计较的心思,正准备叫起赶紧的将苏瑛莺打发走,谁知道苏瑛莺便身子一晃,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捂着心口面色十分的痛苦。
唐氏顿时便满脸怒色,双眸锐利,砰地一声将手中茶碗丢在了炕桌上。一旁伺候的杜嬷嬷也是面色微怒,叱道:“苏四姑娘这是何意?我们郡王妃不过口干呷了口茶,叫起的略晚了一些,苏四姑娘便要将无故凌虐客人,刻薄晚辈的名声按在我们郡王妃头上不成?苏四姑娘装那副受虐模样给谁看!”
其实这可真是杜嬷嬷和郡王妃冤枉了苏瑛莺,苏瑛莺自从当街挨打后便落下了心疾,时不时心抽疼的,本来脸色红润,闹得如今整日苍白着一张脸。
她方才便是突然心疼这才跌坐在地的,可这在唐氏眼中却成了苏瑛莺故意给自己难看。
苏瑛莺听了杜嬷嬷的话,一阵委屈气愤,还是旁边伺候的冬梅忙忙上前解释了一番。
只唐氏却已认定了苏瑛莺居心叵测,故意找茬,脸色也冷了下来,只淡淡道:“苏四姑娘既然身子不舒服还是早早回去休息为好。”
这话却已有送客的意思了,苏瑛莺面上青白交加,却不能就此回去,扶着冬梅的手起了身,有福了福身才道:“这会子已经好了许多,这心绞痛是老毛病了,不碍的。”言罢又道,“今日我到庄子上才知道五妹妹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叨扰郡王妃的清净,郡王妃待五妹妹宽厚慈爱,作为姐姐,理应前来致谢。只是五妹妹这会子怎么没陪在郡王妃身边说话?这丫头也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郡王妃闻言心中愈发不舒服,却道:“珞丫头是个知分寸,懂进退,识礼数的,哪里会有不懂事一说。她昨儿下午有些着了凉风,故此才留在了这边休息,今日也是得了吩咐又怕过了病气儿给我老婆子这才留在屋中修养。”
苏瑛莺不觉面露诧异和担忧,道:“五妹妹病了?这可如何了得,还请郡王妃能允我去探望五妹妹。”
郡王妃见苏瑛莺三句话不离璎珞,又是执意要见璎珞的,心下愈发狐疑猜测,道:“那丫头也没什么大病症,不过是受了风寒略有些不适罢了,昨日已经看过大夫,吃上两济药也便好了。方才我还派了丫鬟去问过,说是今早吃了汤药又躺下发汗了,她刚睡过去,四姑娘既是担心妹妹,想来也不会好心做坏事,这会子去打搅珞丫头睡觉修养吧?”
苏瑛莺见郡王妃将话说的滴水不漏,就是要阻拦自己去瞧璎珞,心中愈发肯定璎珞绝对没在这里,她面露担忧和恳求道:“我自然是不会打搅五妹妹休息的,只我是五妹妹的姐姐,这会子长辈不在,五妹妹生病我再不在跟前陪着她看着她,五妹妹定然也要伤心。郡王妃放心,我就进屋偷偷地看上一眼,绝对不会吵着了五妹妹的,我看上一眼也能放心,郡王妃是宽厚之人,想必一定能体谅我一片关怀担忧之情。”
唐氏见苏瑛莺坚持要找璎珞,面上神色微沉,道:“苏四姑娘为何如此固执己见,明明知道珞丫头刚刚睡着,现在去瞧珞丫头会打搅她修养,又知道可能会自己也过了病气儿,却还是非要那么去做。看来苏四姑娘这是不相信我祁阳王府?还是觉得我老婆子会虐待苏五姑娘?”
苏瑛莺料定了璎珞就没在庄子上,今日是铁了心要撕破此事非要去找璎珞的,她已经想好了,若然唐氏再阻拦下去,她便隐晦的表示下祁阳王府居心不良,扣押苏家姑娘。
如今唐氏先将这话说了出来,苏瑛莺倒不好接口了,诚惶诚恐的一笑,忙道:“怎么会呢,小女不过是太过担忧五妹妹想岔了罢了,既郡王妃觉得不妥,小女不去打搅五妹妹便是。只是不知我五弟弟现在何处?怎么也不见了他?”
唐氏见苏瑛莺尤不死心,又问起了苏景华,不觉眸光微沉,不曾接话。
苏景华昨日听闻璎珞出事便带着庄子上的一队护院亲自出去寻找了,到此刻也还未归。
杜嬷嬷见唐氏明显不愿再搭理苏瑛莺便接口道:“苏五少爷昨日便跟着我们大爷去狩猎了,如今还没回来。”言罢,杜嬷嬷躬身冲唐氏道,“只怕郡王妃的药该煎好了,用的晚了可伤药性。”
杜嬷嬷这话便是在撵客了,苏瑛莺双拳微握,只得福了福身,道:“如此小女便不叨扰郡王妃了,小女告辞。”
郡王妃只点头,吩咐了丫鬟木枝送人。
苏瑛莺跟着木枝出了屋子便望向等候在院子中的陈妈妈,陈妈妈是跟随苏瑛莺来的婆子中的一个,乃是白氏自苏瑛莺挨打后特意指给苏瑛莺的,早被苏瑛莺收为己用。
此刻陈妈妈见苏瑛莺看过来,当即便冲苏瑛莺点了下头,随后不动声色地跟在了苏瑛莺的身后。
刚出了唐氏待客用的紫润院,到了一处岔道口,陈妈妈便道:“四姑娘,奴婢打听过了五姑娘就在洺湖院中休息,洺湖院是郡王妃所住正院的套院,从这条路过去便直达洺湖院。”
苏瑛莺进去拜见唐氏,留在院中的陈妈妈便以肚子疼如厕为由离开了片刻,寻了个粗使婆子问清楚了这些。
昨日夜里为了掩饰璎珞失踪一事儿,唐氏自然也是要做做样子的,连夜让人准备了洺湖院,又是来回的搬送东西,又是烧炭换床帐等物,杜嬷嬷亲自带着大丫鬟进进出出的收拾洺湖院,做足了戏,让庄子的下人都知道璎珞留宿洺湖院。
粗使婆子自然也是知道此事的,今日苏瑛莺来的突然,唐氏不及吩咐这些粗使婆子闭紧嘴巴,这才让陈妈妈钻了空子,探听到了此事。
此刻陈妈妈一言,苏瑛莺立马便转了脚步,向着洺湖院便横冲直撞而去。负责送客的木枝哪里能料想到苏瑛莺会突然四下乱闯,一时大惊,上前拦阻。
可苏瑛莺本就是有目的才吩咐陈妈妈伺机而动,此刻胜利在望,哪里会顾忌木枝的阻拦。她今日一定要戳穿郡王妃的遮掩,只要她冲进洺湖院,闹得这庄子上的人都知道苏璎珞就没在洺湖院中,那么苏璎珞失踪了一夜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苏瑛莺想着便浑身兴奋,脚步加快,冲旁边陈妈妈使了个眼色,陈妈妈便令人挡住了木枝。
苏瑛莺来时专门带了四个婆子,只带着冬梅一个丫鬟,这会子两个婆子缠住木枝,木枝只能眼瞧着苏瑛莺往洺湖院的方向去了。而她想要跑回去报信,却也被两个婆子缠着不得脱身。
待那边苏瑛莺一行已经走的没了影,两个婆子才松开了木枝,木枝跺跺脚忙忙跑回去向唐氏报信。
唐氏怎么也料想不到苏瑛莺会如此放肆,敢在祁阳王府的地盘上如此行事,等唐氏得到消息时,那边苏瑛莺已经带着人冲进了洺湖院去。
洺湖院中作为璎珞的贴身婢女,妙哥自然守在院中,听到动静她从屋中出来,来不及叫下人们拦住苏瑛莺,苏瑛莺已到了廊下,不和妙哥啰嗦便直闯屋中,扬声道:“五妹妹,我来看你了!”
妙哥阻了下,苏瑛莺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直扇地妙哥身子一歪,还没站稳便被陈妈妈抱住了腰,而苏瑛莺已打帘进去了,妙哥顿时面色一白。
屋中布置的很是素雅,一架四季花鸟屏风,隔出了内外间来,苏瑛莺直接绕过屏风便进了内室。
内室中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拔步床垂着一层层的纱幔,里头被子摊着,苏瑛莺面露得逞笑意,快步上前,一把挥开了帐幔,入目却见一个女子散着满头乌发背对外头侧躺着。
苏瑛莺全然没想到这床上竟然有人,愣了下,见这么大的动静床中人都没反应,便料定了床上定然是丫鬟假扮的,扣住那人的肩头便要将人扯下床。
谁知她手刚碰上那人肩头,那女子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用力,直疼的苏瑛莺惨叫一声,挣扎着跌坐在脚踏上。
而床上躺着的女子也坐起身转了过来,明眸若冷霜高高在上地睥睨过来,锁着苏瑛莺的眸中几分讥讽和冷锐,映的那一张绝代侬丽的面容冷艳的令人心惊。
这女子可不正是璎珞!
苏瑛莺不可置信地盯着好好端坐在床上的璎珞,吃惊地张了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也巧,璎珞是在苏瑛莺闯洺湖院前被秦严送回来的,悄无声息地便回了这洺湖院中,她还没来得及令人通知唐氏,更不曾得到苏瑛莺前来的消息。
苏瑛莺闹到了洺湖院中,璎珞才匆匆钻进了被窝,不然当真就要被苏瑛莺害了。
此刻她逼视着跌坐在脚踏上的苏瑛莺,眸子眯了起来,道:“四姐姐这话说的奇怪,我不在这里,又能在什么地方?”
璎珞此刻却在想,苏瑛莺这等举动分明是早便知道昨夜自己出了事儿,到底是苏瑛莺伙同了诚王一起谋害自己,还是昨日妙哥回去庄子报信被庄子上的人察觉了端倪,有人将自己出事儿的消息连夜禀报了苏瑛莺,苏瑛莺这才一早过来闹事。
她直觉会是前者,因为若非参与了这场阴谋,苏瑛莺不会态度这么笃定。
秦严行事历来隐秘妥当,他说不曾泄露自己和他的关系,璎珞便相信问题不是出在秦严身上。
先前她还怀疑诚王是如何得知自己和秦严的事情,想到掳了她胁迫于秦严的,很可能是苏瑛莺发现端倪,将此事透露给诚王,然后才有了昨夜的事情。
这么说苏瑛莺和诚王竟是认识的,这可真是人以群分。
苏瑛莺显然也知道自己因惊异说漏了嘴,一时面色微变,咬牙切齿的道:“我的意思是,五妹妹的脸色全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么会躺在床上。”
璎珞见她掩饰,却是没了和苏瑛莺虚与委蛇的耐心,她掀开被子跳下床,盯视着苏瑛莺道:“我真是不明白,我从来不曾得罪过四姐姐,四姐姐何以总是想着要害我,先时在楚衣阁便想要我名声扫地,这次又故技重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好端端的人不做,就非要做胡乱咬人的疯狗呢!”
苏瑛莺显然没想到璎珞会直接将话挑明,此刻她跌坐在脚踏上,而璎珞却站在身前,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冷傲而不屑,让苏瑛莺觉得,自己在璎珞的眼中就是一坨狗屎。毫不放在严重,想踢走,还觉脏了脚。
苏瑛莺最受不得璎珞这种表情和态度,她就是因为璎珞一个庶女却总给她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觉得璎珞抢夺了她的风光,才对璎珞嫉恨有加。
后来她在楚衣阁中算计璎珞不成,便算是结了梁子,虽然后来是苏瑛玥背了黑锅,可她觉得璎珞对楚衣阁的事儿心知肚明,一定是怀疑她的。
又在苏瑛玥处得知了璎珞和秦严的事儿,苏瑛莺便坐不住了,她嫉恨璎珞的好运,又怕璎珞真攀上了秦严来日会找自己算账,这才先下手为强。
却没想到安排的好好的事儿,到了最后关头竟然又让璎珞躲过了一劫。
此刻被璎珞逼问,苏瑛莺从脚踏上爬了起来,盯视着璎珞怒道:“你说谁是疯狗!”
璎珞却挑眉轻笑,道:“谁激动我便说谁呗。”
这会子妙哥才从外头冲了进来,同进来的还有陈妈妈等人,瞧见璎珞竟好生生地站着床前和苏瑛莺对峙,陈妈妈几人面色一变。
而院外已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是唐氏扶着杜嬷嬷的手匆匆赶了过来,璎珞怕唐氏着急,瞧了眼妙哥,妙哥忙迎了出去。
唐氏听闻璎珞已经安然回来,此刻就在屋中,顿时大松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和缓了下来,放慢步子进了屋,却是沉肃地目光在苏瑛莺和陈妈妈等人身上掠过,道:“好啊,老婆子不过在佛堂念了几年经,如今随便一个黄毛丫头都能骑到头上来了,杜嬷嬷,准备朝服,老婆子要进宫面见太后娘娘,倒是要问问太后老人家,是不是我祁阳王府惹了圣厌,如今怎么定安侯府一个姑娘都敢欺上门来打我老婆子的脸了!”
苏瑛莺闻言顿时身子摇晃,面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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