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七三三章 幕僚(下)

作者:三戒大师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3-07-07 12:48:01

第七三三章幕僚下

一段关于女人的话题。终于让气氛热络起来,邵芳也暗暗松口气,其实他何尝不想跟沈默好好聊聊,无奈对方言表间的疏淡,让他有老虎吃天的窘迫,更有甚者,他见到此人便心中泛酸,那四海皆兄弟的交际手腕,一时竟用不出来。

好在徐鹏举插科打诨,让他度过了起先的尴尬,邵芳端起酒来,敬谢沈默道:这杯酒敬江南公今晚大家光临。沈默饮下。他又敬贺沈默平定兵乱,沈默又饮下,再敬祝沈默早日登阁拜相,沈默却停杯道:此话不可乱讲,仕途多舛,不敢作此妄想。

邵大侠却拍着胸脯道:我观江南公的面相,那是一准没问题的。

呵呵,你还会看相沈默淡淡笑道。

那是,小人钻研过麻衣神相,也曾拜高人为师。道行还是有一点的。邵大侠嘿嘿一笑,凑近了端量着沈默,颇有些神棍风采道:观江南公的面相,天庭饱满,隆准高耸,双目有神而轮廓分明,眉扬如剑,十足一副鹰击长空之相,加之气色如初生之朝霞,孕育着无限蓬勃的生机,乃是人间少有的大贵早达之相,说着捻须沉吟道:有道是,形主命,气主运。有此相者,必得权掌天下;有此气者,说明时运将至,您进内阁的时间,已经指日可待了。

哦徐鹏举大为好奇的插嘴问道:那具体是几年呢

这个,譬如朝日,或可蓬勃而出,或又云后遮面,姗姗来迟。邵大侠悠忽道。

少在这玩两头好,徐鹏举不吃他这套道:说具体点。

这真要看天意了。邵芳一摊手道:短则两三年,长则三五年,这个要看天子之气,所以说不太准呢。

什么叫两三年三五年两年三年五年六年八年十五年都能套得进去,徐鹏举嘿嘿笑道:你这个卦算得。我看油滑着哩。

邵芳笑而不语,不再理他,只是高深莫测的看着沈默。

沈默其实是不太信命的,但突然想起一桩旧事,让他不禁怦然心动大概是十年前,他第一次被召进皇宫,见到当时的天师陶仲文时,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是,就说他有宰相之命,出口的词儿,也与这邵大侠大致差不多。

但他修炼火候到家,绝不会被看出一点心迹,只是微微笑道:托你吉言吧。略一沉思,道:敢问邵先生字号

匪号樗朽。邵芳答道。

沈默又问道:是出岫还是樗朽

是后者。邵芳自嘲的笑笑道:一截无用的烂木头。

徐鹏举笑道:果然是出人意表,起名字都这么谦虚。

什么谦虚,邵芳也不遮掩,苦笑道:我小时候不读书上进,我爹气得骂我整天朽木不可雕也,及至年长,我便干脆自号樗朽,跟老爷子赌赌气。

你家老爷子身子骨真硬朗。徐鹏举捧腹笑道。

不可雕也沈默却淡淡笑道:恐怕还一语双关吧少字

嘿嘿。邵芳笑道:瞒不过江南公,我邵芳天生受不得挟持,谁也休想改变我分毫。你世人都说读书用功好,我却只喜欢舞刀弄枪;人都喜欢走马兰台,我偏爱那浮槎沧海;人都要温文尔雅,我却非插科打诨;人都是温情脉脉,我只爱嬉笑浪谑说着竟唱起了小调道: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趜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徒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音韵洒脱吐字铿锵把个浪荡子弟的不羁,唱了个淋漓尽致。

徐鹏举听得直拍巴掌,道:不愧是秦淮河的风月班头,要的就是这个浪劲儿。

沈默也呵呵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跟人对着干

倒也不是邵芳敛起笑容:我就是不想让那些规矩束缚住了,可从没想过给别人添麻烦。说着饶有深意道: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正是助人为乐。

是么,呵呵沈默笑笑道:对了,还没感谢那日邵先生出手相助呢。他本想唤他表号,但实在没法叫人家朽木,只好改口称邵先生。说完端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邵芳知道这就进正题了,忙半弓着身子起来,双手接过那酒杯,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您太客气了。

拿邵先生的钱应了几天急,沈默淡淡笑道:很是过意不去,本人多方筹措,现在如数奉还。说着一抬手,身后的三尺便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放在他的手上。

沈默又将那袋子装在桌上,轻轻推到邵芳面前道:点一下,看看够不够数。

邵芳面上难掩惊诧,但还是照沈默说的打开纸袋,一看是一摞汇联号的不记名支票,每张都是一万两,一共四十二张。

多出来的,只是小小心意。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报,这点钱算不得什么,邵先生如果有什么事,也只管讲出来,本官尽力去办。

没必要这么着急的邵芳才回过神来道: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放我那也没什么用,我知道东南用钱的地方多着哩。

沈默微微一笑,边上的徐鹏举马上接话道:邵芳你就收下吧,朝廷向个人借钱,传出去不体面。至于东南,就更不用你操心了,天下最富庶之地,还没沦落到没米下锅的地步。

嘿嘿,看来在下又瞎操心了。邵芳自嘲的笑笑,十分直白道:其实我知道,大人是怕这钱来路不正,所以要尽快撇清关系。

望着他逼视的目光,沈默毫不动容,双手交错在胸前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开诚布公。邵先生虽然家业丰厚,但能不眨眼便拿出那么些现银来,还是难了点吧少字

岂止是难了点。邵芳倒也坦白,道:我这个就是个没底的钱罐子,进得快出得也快,别说四十万两,就是四万两,我也拿不出来。

那这个钱徐鹏举问道。

不瞒二位说,这件事上,我不过是个掮客。邵芳知道,不说实话的话,跟这两位贵人的交道,打到今天就算完了。

掮客徐鹏举追问道:是谁雇的你

唉,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邵芳道:二位听我从头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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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邵芳从不干正经事,却能家里妻妾成群,天天走马章台,来钱的路子必然很野。按照徐鹏举的话说,就是像您正看的那书中的西门庆,专挣那别人不敢挣的钱,什么倒腾私盐放印子钱代走门路,帮办贿赂之类,像今天这种充当两方掮客,绝对算是主营业务。

不过邵芳也不是什么活都接,危险系数太高的钱,他还是不敢挣的,只是这次的委托方太强大,让他说不出个不字来,只好狮子大开口,说没有四十万两办不下这事儿来,结果人家二话没说,一船银子发过来,他只能乖乖的接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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