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等到了朱大年家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暗。
朱大年住的是一处独立的宅院,也不知道是买的还是巧取豪夺的——他打开院门,里面静悄悄的,主屋、偏房也全都黑沉沉的,一点亮光也没有。
我正奇怪,难道那菊梅不在家?如果在家,怎么连灯也不点?
朱大年掩上了院门,带我们往里面走,刚走没几步,我便听见屋里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嗓音响起,道:“大年,给我带么是好吃的了呀?”
我不禁问道:“是菊梅?”
朱大年神色尴尬的点点头。
“连灯都懒得点?”叔父骂道:“真是个猪!佛像在哪儿?”
“在这边。”朱大年领着我们不进主屋,却向一个偏房走去,刚开得门来,朱大年便突然往里一蹿,大声叫道:“师父救命啊!”
我和叔父都吃了一惊,叔父骂了一句:“好畜生!”抢步往内,里面却猛起一阵风来,往外疾扑!
叔父悴不及防,见来势不妙,不敢直迎其撄,急忙往后退,刹那间,一道黑影从屋内闪了出来。
暗夜无光,我只分辨出那从屋子里闪出来的黑影是人的形状,却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若是从刚才那阵风声来判断,来者不善,是个中高手!
我心中惊怒交加——怪不得朱大年会求我和叔父来他的家中,原来是在家中埋伏的有帮手。
转念之间,朱大年已经在屋中喊道:“这两个人可厉害的很,师父照死里打啊!”
我听得大怒,身形一晃,便往屋中扑去。想来那黑影自有叔父料理,我先抓了朱大年打他一顿出口恶气再说。
不料刚抢到门口,头顶突然掠过一阵轻微掌风,却是那黑影陡转身子,舍了叔父,反手来拍我脑门。
那掌风来势极快,要躲闪已经不及,我急忙把右手翻起,迎着掌风来处,打出了一记“太虚掌”——不求伤人,但求化解对方的掌力。
两掌相交,黑影拍出的那掌势大力沉之极,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顷刻间我胸口血气翻滚,身子剧震,不由得闷哼一声,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
那黑影“咦”了一声,道:“果然不弱!”
我心中登时骇然,这人拼斗掌力之际还能说话,功力恁的深厚,比袁重渡还要高出一筹!朱大年一个老,从哪里请来这样的高手师父?”
我情知敌不过他,急往后撤手,但他手掌上却另有一股黏力,叫我无法可撤!显见是逼着我与他硬拼掌力,置重伤于我。
正暗自悚然,“啪”又是一声响,那黑影的手掌立时松开,且“蹭、蹭、蹭”的往后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撞到墙上,才止住。
原来是叔父跟他另一手对了一掌,将他逼退。
我手上力消,松气之余,浑身瘫软,几乎摔倒。
叔父赶紧上前扶住我,急问道:“咋么样?”
我胸口淤积的血气一时间难以平复,胃也翻了几翻,恶心的几乎呕吐出来,好半天才说话道:“没事。”
那黑影被叔父一掌击退,也不敢再往前,叫道:“大年,什么对头,好厉害!”
“是那陕西刀客的朋友,要替他报仇杀咱们!”朱大年在屋里喊道:“师父可要拼全力宰了他们!不然咱们可就活不成了!”
菊梅也在屋里嚷道:“大年,么事啊!?”
“没么事!”朱大年道:“你别叫别动!”
叔父见我无事,扭头冷笑道:“原来是个和尚,呸!出家人不做好事,不供奉佛祖,偏偏跑来给杀猪肉的恶棍看家护院做师父,不怕死后去不了西天反下地狱?!”
那和尚吃惊道:“黑漆嘛唔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尚?”
“你头上的香疤我也瞧得见!”叔父骂道:“秃驴,你跟着朱大年害了多少人命,说!?”
黑暗中我瞧不清楚,叔父是夜眼,视物却是无碍。
忽的屋内闪出一道亮光,极其耀眼,飞快的朝着我和叔父扫来。
待的久了,眼睛已经渐渐适应,却不提防这亮光猛然一照,登时双目刺痛,无法忍受,急忙闭了眼睛。
叔父也骂道:“作死哩!”
就在此时,只听见“嗤、嗤、嗤、嗤”连响,一阵破空之音朝着我和叔父呼啸而来。
黑暗中不知道来的是什么暗器,我和叔父都不敢接,各自听声辩位,慌忙躲闪,但听“噗噗”几声闷响,那暗器像是都打到了院中的树干上。
和尚的手劲儿不弱!
心惊之余,我刚刚站稳身形,猛地又是一阵亮光扫来,眼睛再次刺痛,情不自禁的闭上,连带着泪水都出来了。
不过在那一晃眼间,我已经瞧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朱大年在屋中抱着一盏手电筒,一开一关,专用亮光刺我和叔父的眼睛,那和尚却趁机放暗器。
“嗤、嗤、嗤、嗤……”
又是几声破空之音,我和叔父只好再次往后闪躲退避。
暗器打空,朱大年的手电筒却又开了,强光登时闪来,叔父怒极,脏话脱口而出:“我日恁八辈祖宗!”
在朱大年的大笑声中,暗器又来,我和叔父几乎都快退到院子大门口了,我正想开门出院而去,叔父却突然往前,反手迎着破空之音抓去,我急忙喊道:“不敢啊大!”
叔父道:“不碍事,是念珠!”
原来叔父终于瞧清楚了那暗器的模样。
叔父的话音未落,亮光又已扫近,叔父突然扬手,手中的念珠迎着那光而去,快若流星,正是“一线穿”的暗器手法!
“啊!”
朱大年惨叫一声,紧接着又是“啪”的脆响,手电筒也碎了。
叔父趁势揉身而上,夜色昏沉中,我恍惚瞧见叔父一个起落,便到了那和尚跟前,手脚并用,快得不辨敌我。
刹那间,只听得“砰砰”数声,间杂着“呼呼”风声,继而是一声“哎唷”——却是那和尚喊出来的。
我缓步上前,还未走近,便瞧见一道黑影平飞而出,身形依稀是那和尚,紧接着,叔父的身影也闪了过来,而且后发先至——那和尚还没有落地,便被叔父追上,但见脚起脚落,那和尚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叔父兀自不解恨,骂骂咧咧的上前又踹了一脚,只听“咔嚓”脆响,那和尚闷哼一声,晕死过去,也不知道是胳膊断了还是腿断了。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进屋去把朱大年给提了出来——凑近了,依稀瞧见他胸口血迹斑斑。
三颗枣大的念珠恰好嵌在朱大年胸前,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显见是叔父手下留了情,要不然早已经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朱大年也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哼哼唧唧的站不起来。
我把他丢在地上,又进去屋里,摸到了电灯开关,按了一下,电灯却不亮,想来是朱大年把闸门给关了,或是停了电……猛听见朱大年惨叫一声,随即戛然而止,也不知道叔父在怎么整治他,倒吓了我一跳。
好在桌子上就有火柴和蜡烛,被我摸到,当即点亮。
出来时,叔父正在抡巴掌打朱大年,打一巴掌骂一句:“鳖孙,拿灯照啊!”
朱大年的左侧脸颊鲜血淋漓,地上丢着一团肉,是耳朵!
他的另一只耳朵也给叔父撕掉了,刚才惨叫想必就是因此!
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发毛,叔父还真是狠哩,“相脉阎罗”的外号真不是白给的。
朱大年脸肿的多么高,吭吭哧哧的进气少,出气多,只一个劲儿的说:“不敢了,不敢了……”
我端着蜡烛走过去,道:“大,先找找有没有佛像。”
叔父这才停手,喝问道:“佛像在哪儿!?”
“在堂屋里……”朱大年声若游丝。
“道儿,你提着他进去找,我看着那个秃驴。要是找不到佛像的话,就把他鼻子割了,舌头剁了!”叔父恶狠狠道:“把他整个脑袋弄成球!”
我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耳朵没了,如果再刮掉鼻子,这脑袋也确实像球。
我又是不忍,又是好笑,提着朱大年进了里屋。
刚进去屋子,我就觉得阴冷,身上不由打了个哆嗦。
烛光照处,只见堂屋中央有个青石板,却是可怪。靠墙处有方长案,拐角处是椅子、桌子,佛像什么的,一概没有。
我心中陡升疑惑,问朱大年道:“佛像呢!?”
朱大年弱声道:“在那青石板下面,下面是个地窖……”
“地窖?”我半信半疑道:“你抬起来我看看。”
朱大年可怜巴巴道:“小兄弟,我快死了,抬不动啊……”
我只好一手拿蜡烛,一手去抬那青石板。刚把石板掀开,便觉下面一股冷气直冲面门,刹那间浑身打颤,正要往下瞧看,突觉身后风起,听那朱大年喝道:“下去你!”
我不及回头,急转身,斜滑一步,身后朱大年却“啊”的一声,突然失足跌入了那地窖中,只听得“噗通”一声响,竟似有水声传出来,我急忙拿着蜡烛往下照去,顷刻间毛骨悚然——下面不是地窖,是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