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组和邱志冷汗猛的一下就沁出来,袖子下的指尖微微颤抖。
小皇帝也吓了一跳,但他还算稳得住,珍珠和金砖罢了,虽然私相授受是不好,但以大将军的心胸当也不会很介意吧?
小皇帝直接就将布袋取了出来,解开袋子往里一抓,触及皮鞘,小皇帝脸色一变。
荀组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小皇帝一点遮掩也没有的脸色瞬间惨白。
赵含章眼睛微眯,一眼便看出小皇帝似乎不知布袋里是什么。
她伸出手来。
小皇帝抓着布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它放到了赵含章手上。
朝官们都一脸不解,大多忧心的看着皇帝,同时对赵含章也有些不满,皇帝袖子里带一个布袋怎么了,身为一个臣子,怎能对陛下如此?
念头才闪过,便见赵含章从布袋里取出一把短刀,众人膝盖一软,震惊的去看床上的荀藩,见荀藩同样一脸惊诧,便去看站着的荀组。
荀组冷汗淋漓,朝臣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众臣忍不住暗暗跺脚,荀组误君啊。
赵含章刷的一下拔出短刀,寒光闪过,是一把好刀,在场的旧臣只觉那寒光直刺入他们心窝,忍不住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连忙求情,“大将军,陛下是被人蒙蔽,并不知袋中装有利器,求大将军宽恕。”
“是吗?”赵含章偏头看向荀组,然后滑向荀藩,问道:“这刀是谁献给陛下的?”
荀组咬咬牙正要跪下,荀藩突然道:“是下官。”
荀组屈到一半的腿就猛的站直,嘴唇发白的看向荀藩,很想拒绝他替他顶罪,可在赵含章清冽的目光下,到底不敢承认。
荀藩道:“臣斗胆为陛下另选了一条路,这短刀便是赠给陛下,将来若是有人欺辱他,他可用此刀反击回去。”
小皇帝猛地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太傅为朕另选了一条路,大将军,朕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实在不堪为帝,还请大将军顺应天命即位。”
赵含章一愣。
荀组也愣住了,邱志猛的一下抬起头来,大声喊道:“不可啊陛下——”
他扭头怒目瞪视赵含章,大骂道:“乱臣贼子,是你逼迫陛下让位,你无耻至此,有何面目去见赵公和先帝?”
赵含章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邱志道:“邱郎中是生怕我不即位吗,如此骂我,就不怕我冲动之下答应?你到底是先帝旧臣,还是我赵氏的忠臣?”
“你,我怎会是你赵氏的忠臣,我羞与你为伍,我……”
“行了,我懒得与你吵。”赵含章一挥手,站在角落里的曾越立即带两个亲卫上前,捂住邱志的嘴就把人拖下去。
朝臣们都吓了一跳,惊慌的看向荀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帝突然让位,他们都很惊讶呀,这,怎么没人跟他们商量呀。
汲渊也担忧的站在一旁,担心赵含章真的一口应下,这将来在史书上不好看啊。
就见赵含章将布袋系起来还给皇帝,“陛下思虑过重,昨晚可能没睡好糊涂了,刚才的话臣实在惶恐,只当没听见。”
“这把短刀看着好,其实很一般,陛下想要自卫,靠短刀可不行,还是得练剑,尤其是君子剑,”赵含章道:“不过短刀的确好随身携带,陛下要是喜欢这样的,臣送您一把。”
她伸手摘下腰间挂的皮鞘,将短刀抽出来给他看。
刀光潋滟,很是沉稳,赵含章握着刀随手往上一抬,手边的木架子便被她削去一角。
被削下的木块落在地上,众人心中都跟着砰的一下惊颤不已。
赵含章笑问小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小皇帝小小的往后退了半步,强笑道:“好,好厉害的刀。”
赵含章将刀回鞘递给小皇帝,“这是傅尚书送给我的,刀是好刀,就是太过锋利,一般人把握不住,所以我很少使用,毕竟一旦用不好,伤人伤己,现在这把刀就送给陛下了。”
小皇帝不太想要,但在赵含章的目光下,他还是战战兢兢的接过了短刀。
赵含章满意的笑了,回头和荀藩道:“太傅好好养伤吧,我护送陛下回宫。”
赵含章大踏步往外走,小皇帝连忙跟上,他很想重提让位一事,但见赵含章一脸寒凝的坐在对面,他又不敢开口了,一路沉默的回到皇宫。
赵含章没有进宫,而是将人送进宫门便道:“臣只送陛下到此。”
小皇帝张了张嘴,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离开,他想哭,他是真想让位啊,大将军你信我。
赵含章皱着眉回家,元立已经最先收到消息,正在大将军府里候着。
赵含章停下脚步问他,“刀是谁给陛下的?荀组还是邱志?”
“卑职问了一下暗线,陛下拿到布袋前邱志一直在堂屋,只有荀藩和荀组兄弟俩能接触到陛下,但那把刀是邱志的。”
赵含章就明白了,正要进屋,元立压低声音问道:“女郎,邱志居心叵测,要不要……”
赵含章偏头看他。
元立默默地低下头去。
赵含章面无表情的道:“将邱志交给曾越关押,明日送到大理寺按律处罚,他骂我,自有辱我当受的刑罚,元立,你做得太多了。”
元立跪下请罪。
赵含章道:“在我之前,晋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希望到了我这儿变成不在其位,但谋其政。”
元立脸色微白,深深地低着头。
赵含章转身进屋,“两者皆是祸国之举。”
听荷端了茶点过来,见他跪着便道:“女郎已经走了。”
元立已经是双膝跪着了,一动不动,“卑职有罪,当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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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跪着吧,”赵含章将亲卫叫进来,道:“去将明预和赵申请来,再派人去荀宅盯着,汲渊一出来,立即让他来见我。”
亲卫应下,立即去叫人。
赵含章坐在书房中沉思,小皇帝突然开口让位,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荀藩早已与他商量好?
是今日被她逼得出口自保,还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这么多人在场,想要完全消弭是不可能了,所以是继续下去,趁机一鼓作气,还是暂时退拒,等待下一个时机?
赵含章摇头,不,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机了。
这和打仗一样,再而衰,寻找下一个机会,谁知道会不会生出别的意外来?
而现在,她还有能力掌控所有的意外。
留在荀藩屋中的汲渊也如此想。
赵含章和小皇帝一走,留下的朝臣都顾不得汲渊还在屋中便冲到荀藩面前问他,“陛下突然让位是太傅的意思?怎能如此草率,为何不与群臣商量?”
也有人直冲荀组而去,“那短刀是你悄悄递送给陛下的?你这是要害皇帝啊,说,你是不是暗地里投靠了赵氏,与他们合谋做了这一切?”
一直沉默的汲渊忍不住出声道:“王御史此话差矣,你要说荀太傅是我赵氏的人还有两分依据,荀御史……他不是,他一定不是!”
赵氏阵营里没这么蠢的人。
“你!”对方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荀组气得脸色涨红。
理智都离家出走的旧臣们这才发现汲渊还在这里,连忙伸手将他往外推,“汲侍中,你怎不奉陛下回宫?快快去送陛下和大将军……”
硬是将人推出房间。
汲渊在院子里挣脱开,整理袖子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要密谋,我不耽误你们,不过诸位别忘了,今日在场的人可不少,除了我这个赵氏臣,还有不少宫中的侍卫和内侍,陛下让位的事一定瞒不住,我奉劝诸位,这种事既然开了头,就不好中途而废,不然,司马氏本就没有信誉,这一下,怕是小皇帝都要步其先祖后尘了。”
推他出来的韦安脸色变了又变,目送他走出院子后就连忙回屋。
大家正在逼问荀藩,荀组也在逼他,他此时脑袋都是懵的,只要一想到小皇帝的一句话便断了他所有的后路,他就忍不住要发狂,“兄长怎么能让陛下说那样的话呢?您既然知道他的心思,应该劝诫他才对。”
荀藩:“是我提议陛下让位的。”
荀组和旧臣们一愣,除了中立的几个还算稳得住,其余人都红了眼圈,“太傅这是做什么,大好的江山就这样拱手让人吗?”
荀藩:“你们来得这么快,一来就问我庾鸿出了何事,是不是一直在城门边上盯着进城的队伍?”
众人点头。
荀藩就道:“看到我和泰章平安进京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从心底对赵含章心悦诚服?”
众人沉默。
荀藩就叹气道:“我们这样敌对的立场且忍不住喜爱她,敬服她,何况天下人呢?”
“在座的诸位是为了忠君而忠君,有谁是因为君王的品德,皇室的德行而心甘情愿忠君的?”
众人更沉默了。
“这朝中和地方的官员敬服皇室的,没有一人,而天下之民怨恨皇室久矣,我曾经有幻想,觉得陛下年幼,性情温和,心中柔善,我等努力一定能教导出一个明君来,由他拨乱反正,重新树德,一定能令天下归安,可是……大将军比陛下强太多了,”荀藩做出这个决定,心里不是不难受,不惶恐的。
他也在害怕,害怕这个天下交到赵含章手里不能好好的继续下去;
害怕他这外甥退位之后不得善终,将来他会怨恨他;
可是……“尔等到民间去听一听,看一看,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家中供奉大将军的长生牌位,朝廷的政令不仅可以下到乡里,百姓还总能听从,跟从,这是世祖武皇帝在时都达不到的。”
司马炎当然办不到,他在位时可没少堵人嘴巴,他和他爹司马昭为了捂住世人非议他们杀死皇帝的事可没少努力,竹林七贤不就是这样成为有名的隐士吗?
对士尚且如此,何况平民百姓?
“我从前以为只洛阳一地如此,这是因为她就在洛阳,可真到地方方知,地地如此,而且,地方上对她的信任还在洛阳百姓之上。”荀藩道:“偏远地方如此,何况豫州等她亲自经营过的地方呢?”
荀组:“兄长就这样认输了?”
“你闭嘴!”荀藩对他没有一点好脸色,但很快又压抑住怒火,对众人道:“既然早晚都要让,何苦还让他们逼着开口?不如早早让出来,既能让陛下安、赵氏安,也能让天下安。”
众臣若有所思。
夏侯仁终于忍不住,不顾朋友们的拉扯赞许的道:“太傅言之有理!”
韦安等人不高兴了,讥讽道:“夏侯氏终于可以一雪前耻,报仇雪恨了。”
“从前和皇室只是名义上的亲戚,现在可好,是血缘之亲了。”
“我早说他是赵氏一脉的人,你们非得说我小人之心,你看他应得这么快,像是中立之臣吗?”
夏侯仁不高兴了,“我怎么就不是中立之臣了,你们不中立,刚才她在这儿的时候你们倒是骂她呀,你们敢吗?”
夏侯仁可不好欺负,他一人一句还回去,“又不是我提议陛下退位的,是太傅提议的,你们不找他,找我?”
“你们就是小人之心,我和赵含章是亲戚,但那都是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了,当我夏侯氏是你们好意思上门认亲吗?”
“是不好意思,毕竟现在的夏侯氏可都是旁支当道,嫡支早被灭族了。”
此话刺痛了夏侯仁,夏侯仁气得眼都红了,“你说什么,没错,我们嫡支是被灭族,那也是为忠义而灭,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有什么脸说?”
“我们是乱臣贼子?”
“你们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别忘了司马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
屋子里爆发出剧烈的争吵来,荀藩几次阻止都不管用,每一个人争吵的声音都盖过了他,最后甚至大打出手,荀藩喊了几嗓子,发现不管用,便安静的靠在枕头上看他们又打又吵,一脸的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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