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微一笑:“说不上很熟,但一定不陌生。毕竟我那园还是仰仗了福缘师父才能有今天的样。”
窗边那个年轻男闻言,抬眸看着牡丹道:“原来你就是芳园的主人?”
牡丹一笑:“是我。听公这话,莫非芳园很有名么?”
“嗯。”那年轻男上上下下量了牡丹一回,却又什么都没说,转过头继续研究棋盘去了。
萧雪溪带了几分骄傲地给牡丹介绍:“这是我大哥萧越西,他不见着棋的时候还好说,一旦见着了棋,心里眼里便只有棋,说话事可就有些糊涂了,天马行空的,说到哪里做到哪里都不知道。”
牡丹随口道:“天才么,总有些怪癖的。”
萧雪溪闻言,饶有兴致地道:“你认得我大哥?”或者说,她想问的是牡丹知不知道她大哥这个名人,只是她所受的教育让她没好意思这么直截了当地问。
牡丹摇头,老老实实地道:“不认识,第一次见到,第一次听说。”
萧雪溪有些不爽:“你说他是天才……”
牡丹笑道:“难道不是么?他下棋定然很厉害。”
“何以见得?”萧雪溪不服气,坚决相信牡丹要么就是认得萧越西的名头,要么就是才听如满小和尚说过什么,却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
牡丹指着四处张罗的福缘和尚,笑道:“只看福缘师父就知道了。福缘师父是个棋痴,一下棋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今日他竟然能在琴声中听到如满的喊声,还亲自起身出来迎我,那就是说明他的心思早就不在下棋上了。这样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手弱,赢得轻松,实在没意思;另一种是对手厉害,几乎没有赢的可能,也没意思。若是前者,福缘师父一定会下五除二将令兄击杀干净,结束棋局,若是后者,他便会故意拖延时间,找些事儿来做,迟迟不肯接上。”
福缘和尚闻言,回头笑道:“你说对了,和尚也怕输。输怕了。一连下了十多天,可是天天输,次次输,神仙也会觉得没意思,更何况我这个吃五谷杂粮的和尚。”
“你还观察得挺细致入微的。”萧雪溪一声笑起来,扫了萧越西一眼,背对着他骄傲地对牡丹小声地道:“何娘,你是猜对了!我大哥可是有名的棋圣,自小时候起就颇有贤名……你喜不喜欢下棋?若是喜欢,正好请我大哥指点指点你,回去以后呀,也不敢说多的,你在你闺阁密友中是一定能占上风的。”
牡丹对萧雪溪的洋洋自得颇有些不顺眼,便摇头道:“说来惭愧,真是浪费好机会了,我不会下棋。”
萧雪溪惊讶地道:“你不会?”随即又是一副惊觉自己失礼的样,转而温婉地笑道:“下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牡丹随意“唔”了一声,她非常不喜欢萧雪溪这种故意做作出来的谦虚、大方和体贴。看着是温婉体贴,实际上全是**裸的炫耀。
恕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牡丹一眼。牡丹是会下的,小时候病弱,没什么游戏,除了爱花之外,还爱经常跟着何志忠一起下棋,何志忠下棋的水平不差,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去了刘之后,没人陪她下,她开始时也还会独自坐着打棋谱,后来病过那一场之后却是不再碰了。不想再下棋与不会可是两回事儿,她怎能在萧雪溪面前弱了一样才艺呢?
恕儿此刻已经完全将萧雪溪看作是了牡丹的情敌。既然是情敌,那就必须从气势上,言谈举止上,从外在到内在,一样一样地彻底压倒才行!想到此,恕儿便故意道:“娘,您又不好意思了?您虽然下得不好,可是萧公是什么人,就算是您输了也不会笑您的……”
萧雪溪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只当是女间为了保住面故意说的场面话而已,并不当真,倒是萧越西抬眼认真地看了牡丹一眼。却见牡丹淡淡地笑着,只是摇头。
这边萧雪溪又将琴抱了放在膝上,轻轻拨了两下,讨教似地对着牡丹道:“我日常弹琴,总到一个指法问题不能解,今日正好与你讨一下……”
牡丹又笑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不会弹琴。”原装何牡丹这些功课一样都没落下,只是都不精通拔尖,而且她还不喜欢弹琴,就更别说了。她这个山寨的也不喜欢,一心就想着自由、种花、发财、挑男人、过好日,因而更是全都丢到了一旁去。先前说下棋的事情是带了赌气,这会儿说到弹琴,倒是真的忘光了,也不会了。
这下说恕儿,就是宽儿都生气地垮下了脸,不明白牡丹到底想做什么。萧越西也带了几分讶异地看向牡丹,这可真是怪了。听说她家庭富足,又是独女,这般好容貌,寻常人家定然是要娇养严格教导的,这些功课一样都不会落下。寻常女被人问到不会或是稍差的才艺,都会觉得羞窘,她倒好,不会,还承认得挺顺溜,挺理所当然的,半点羞愧都没有,仿佛会的人还不如她一般……真古怪啊。
福缘和尚笑嘻嘻地看了淡定自若,半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的牡丹一眼,走到萧越西面前坐下,道:“我们还是继续吧。贫僧虽然总是输,但权当是在苦修了。”
萧越西颔,拈起一枚棋,想收敛心神专心下棋,却忍不住侧耳去听一旁萧雪溪与牡丹的对话。
萧雪溪又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又害羞抱歉地道:“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给你难堪。何娘想必一定有自己最拿手的绝活,请你教教我罢?”
牡丹一笑:“萧娘过客气认真了,不过偶尔遇上,趁机闲谈,问两句话实在算不上故意难堪。你问我的拿手绝活呀,我啥都不会,就只会种花。你已然精通才艺了,用不着和我这个。”
萧雪溪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就是牡丹什么都不会,或者说就是会也不如她,会的也是大家闺秀们并不需要掌握的技巧,从才艺出身这一方面来说,她算是压倒性的胜利。她本该觉得牡丹没有什么威胁性的,可是萧雪溪的心里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因为牡丹的样过淡漠,不在意了。她的脸色反而慎重起来,端起一个标准的社交性的假笑道:“何娘你实在是我见过的最谦虚的人。”
牡丹笑看着她:“萧娘你也实在是我见过的最体贴的人。”
体贴?萧雪溪心里最明白,她刚才的所有举动全都和体贴沾不上任何光,真正体贴的是如满小和尚,最不体贴的就是她了。何牡丹可半点都不傻呢。萧雪溪脸上堆起笑来:“哪里,哪里,谬赞。”
牡丹一笑,“萧娘你当之无愧。”然后起身告辞:“家母还在前头,请恕我这就要回去了。”
萧雪溪虚虚一礼:“请。”
因着萧越西也不专心的缘故,福缘和尚更是不专心,见状忙与萧越西告了罪,起身道:“贫僧送何施主出去。”
眼瞅着牡丹与福缘和尚一起出了门,萧雪溪的脸沉下来:“福缘和尚对她倒挺客气的。我们来了这么多天,可没见他送过谁。”看来她打听来的消息果然不假,何牡丹的确与蒋长扬等人关系匪浅。
萧越西性将棋盘打,随意摆了个棋谱:“你不服气?我们本就是厚着脸皮赖在这里的,他早就烦了,没把我们赶出去就算客气了,你还想他对你再客气一点?你只看小和尚的举止,就该知道他们关系远比我们亲近。再说了,你不是早就打听到他们来往过密,那么,客气一点又有什么稀奇?”
萧雪溪道:“不说这和尚。大哥,你觉得她怎样?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么?我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萧越西沉默片刻,道:“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萧雪溪急了,跑到他面前坐下道:“你才说得怪了,你是我大哥,我让你跟我来这里守这许多天,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明白?竟然问我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越西抬头看着她,认真地道:“我不知她到底会不会。但我看她的样和丫鬟的表情,还有她的家庭出身,想来她应该是会的。就算是不能和你比,也不会是什么都不懂。但她很懂得藏拙,也不愿意轻易与你争比。还有,她远远比你更美丽。”
听自家大哥说牡丹比自己远远更美丽,萧雪溪明知道是真的,可还是有些不舒服,气恼地道:“她是彻底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才这样应付我,是不是?她也目中无人了些!”随即又沾沾自喜:“也罢,红颜易老,韶华易逝,什么都不懂的纸美人算得什么?蒋大郎可不是那浅薄的人。她不敢和我比……算她识相,否则一定要输得很难看。”她的才名不是浪得虚名,这些才艺,她可是从小就练起的,冬来夏往,寒暑交替,从来不敢落下一点,为的就是将来可以找个很好的夫君,得到他的尊重和怜爱,以及众人的敬仰。
萧越西不客气地道:“假如说,她与蒋大郎果然有情!蒋大郎喜欢她……”眼瞅着萧雪溪的脸色变了,他仍然眼睛便也不眨地继续往下说:“那么,你再比她精通这许多才艺又如何?而且她会种花,还种得很好。”他顿了一顿,“知己知彼战胜,你也知道,蒋大郎的母亲最爱牡丹,再说了,我听吕方说过她,她那样的脾气,估计王夫人会更喜欢她的。只人心这一条,你便已经输给她了。她着实不再需要其他的了,其他的对她来说,有也只是锦上添花。她自然不屑于与你比这些没用的花架,这是小姑娘玩的把戏。”
萧雪溪往前探身,生气地看着他喊道:“大哥!你怎么能这样!精通才艺是每个大家闺秀所必备的才能,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
萧越西打断她的话,认真地看着她:“我是男人,我比你清楚。只要喜欢,她什么都不会也是憨得可爱;只要不喜欢,她就算是什么都会,也还是不喜欢。感情与是不是才女无关。”
萧雪溪的脸一下白了,哀愁而沮丧地看着萧越西:“哥哥……那我是一直在做无用功了?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做,有些事情也是道听途说,也没见着他,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甘心。”
萧越西一笑,怜惜地替她整了整幞头:“我只是分析给你听,并没有叫你就此收手。一切都还在假设上,并没有证实。除去这些以外,你其他方面的确比她更合适蒋大郎,你既然喜欢他,觉得只有他才能配得上你,那你就试试看,不战而逃最可耻。”
萧雪溪突然又有了力量,她坚定而自信地道:“大哥你说得对!不战而逃最可耻!我还什么都没做,怎么能就此认输呢?我一定要赢!一定会赢!”就算是蒋长扬果然对何牡丹有情,她也能让他观点!他总会明白,谁更适合他。是她,而不是那个和过的,只会种花的商人之女。
福缘和尚将牡丹一直送到前面方才住了脚:“何施主您慢行。”
牡丹与他道过别,转身要走,忽听福缘和尚突然说了一句:“听说成风约莫要过了元宵节才会回来。”
牡丹一直不知福缘和尚到底知道她和蒋长扬多少事,此刻听了他这话才算明白,他大约是知晓的,便也不刻意隐藏情绪,有些难过的道:“只要他平安顺利就好。”她还想着元宵节时与他一同观灯游玩呢,看来是泡汤了。
福缘和尚双手合十:“佛祖一定会保佑他的。”
牡丹到了前面,岑夫人已经准备起身回去了,见她来了便立刻起身。牡丹见她心情似已平静许多,因蒋长扬总也不回来而生出的惆怅也淡了许多,高高兴兴地找话与她说。
母女二人一起出了法寿寺,岑夫人见天色还早,便道:“我们绕去东市的香料铺看看。”那铺自六郎出事儿后,便由二郎一人将西市那边管将起来,五郎则来管理这个铺,试图在年关香料大卖之时将生意弄得兴隆些,多多赚一点,将前段日六郎放走的客人拉回一个算一个。这些日忙得昏天黑地的,一回到家里连话都不想说,岑夫人心疼得很。
到得东市,从玛雅儿的酒肆前经过时,牡丹特意仔细看了一回,但见虽然门还开着,但门可罗雀,早已不复当日车水马龙,胡姬当垆卖酒的热闹样。再一抬头,更是不见玛雅儿的身影。牡丹微微沉吟,叫过贵:“你去打听一下,玛雅儿还在么?里面的生意还在做么?”
贵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道:“里面那道暗门被钉死了,玛雅儿也不在里面了。不单是她,另外好几个貌美的胡姬都不在了。听说是街道尽头处又新开了一家酒肆,叫米记的,远比这边更豪华,客人也更多,她是往那里去了。娘往前头走,便要从米记的门口过的。”
还未行到街尾处,就见镌刻着“米记”两个字的黑底金字招牌高高挂着,醒目得很。走得近了,只见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玉勒雕鞍的骏马在外头就拴了不少。二楼正中窗口最醒目处,又见一身胭脂红袄裙的玛雅儿含笑坐在那里,笑眯眯地与楼下的客人打招呼,见着了牡丹主仆,微微一笑便过了。
牡丹回头问贵:“可知道是什么人开的?”
贵道:“听说是一位米姓胡商开的,此前名不见经传。只知道先前是在西市开酒肆的,不知怎地就突然开了这么大一间,还将好几间酒肆的貌美胡姬都弄了来充门面。”
牡丹歪着头想了想,道:“什么时候你有空了,也来坐坐,看看是不是也别有洞天。里面比外头更热闹,更赚钱。”
贵笑着应了。
到得香料铺,五郎与老掌柜的并不在前堂,来往几个客人,都是小伙计出面应付。另有一个面生的客人,穿着件小团花锦袍,捧着茶盅坐在堂里气定神闲地喝茶,倒似是无人招呼一般。
岑夫人忙叫了一个伙计来问那二人哪里去了,听得五郎正与老掌柜的在后头仓库里对账清货,忙得很。岑夫人不由奇道:“怎地这个时候对账清货?却留着客人在一旁无人照管。是何道理?”边说边上前去招呼客人:“敢问客官要点什么?”
那客人笑了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在等五郎。”
岑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了声抱歉,让牡丹去把五郎叫出来。牡丹寻去仓库里,见五郎与掌柜的一人抱本厚厚的账簿,顺着货架往下对货。牡丹忙喊了一声:“五哥。”
五郎回头一笑:“丹娘你怎么来了?你今日不是陪着娘去法寿寺敬香的么?”
牡丹道:“出来了,娘挂心着你,想过来瞧瞧你呢。前头有人等你,她让你往前头去,这里交给我来做。”
“是简老吧,他早就来了的。不过我往前头见娘去。”五郎笑着将手里的账簿递给她,指给她瞧:“已经对到这里了,你和老掌柜的继续顺着货架往下对就是,我前头去瞧瞧。”
牡丹捧着账簿与老掌柜的顺着货架往下对,老掌柜的惊诧于她的记忆力与灵敏,叹道:“若丹娘是个男,家里头就没这么累了,人手就不紧啦。几位小公只顾着读书,也不来店里跟着,将来可怎么办哦。”
牡丹笑道:“人各有志,他们能读出书去是最好,若是不能,总有人会折回来经商的。我爹年纪还不算大,哥哥们也正当壮年,还可以教导他们好多年。老掌柜的,怎地挑了今日对账清货?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掌柜的道:“不是,是好事。您看见外头那位客人了么?他家里有个叔叔在宫中当值,说是今年除夕,宫中四处都要大燃燎火,需要大量的香料。宫里库存的不够,会在外头各大香料铺里采购一些。往年我们家也曾供过的,还供得不少。若是货好,价格绝对不亏,故而我与你五哥一起清点清点,看看能拿出多少来。若是能做成,便可将前些日的亏空全都补上,大家都可以过个好节。”
牡丹笑道:“那是好事儿呀。那我们铺里的香料够么?”
此时除夕夜,有两件事必然要做,第一件是逐除疫鬼的驱傩,第二件则是必然在庭院里燃起燎火,在居室内四处点上灯烛,歌跳舞,饮酒守岁。寻常姓会在居室中焚些香,庭院里的燎火却必然只是寻常柴木,可是宫中和达官贵人的府里,燃的燎火却是一定要放入许多香的。她曾听说过有那奢华到了点的,更是燃的整个燎火全用的都是沉香,再加甲煎,焰起数丈,香闻十里。
老掌柜的叹了口气:“旁的都好说,就是沉香不够。偏偏这沉香又是要得最多的,而前头一段日里,还恰恰的被六郎把大半全都卖给一位客人了。”
怎么又是六郎?牡丹皱眉不已,转而一想,六郎那时候也不知道后面会有这事儿,有生意不做是傻,也怪不得他。便道:“那没有其他法么?要不,四处找些备上?那些规模小的铺大概是有的,他们是没机会卖给宫中的,我们可以去买了来再转手,少赚一点无所谓,可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打打名头。”
老掌柜的道:“适才我与你五哥也是如此商量的,只是还要再与简爷商量一下。不过想来问题不大,从前就与他打过好多次交道的。”
果见五郎与岑夫人快步进来,五郎带了些喜色道:“他倒是答应给我们四十车的份额,还有将近一个月,现下咱们得赶紧分头去寻沉香。西市附近住的胡商,各个小铺里,周围的州县,说不定还能凑齐。赶紧的,别让旁人抢在我们前头去。”
岑夫人道:“一定要小心了,别弄些不好的来滥竽充数,那可是大祸。”
五郎认真道:“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