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处直凝神思索了片刻,豁然醒悟,不好,游元陷落黎阳,如果被居心叵测者利用,蓄意诬陷,不但对河北人十分不利,对崔氏更有可能形成致命一刀。
只是,以父亲大人的智慧,肯定能看到这一点,他必然要想方设法营救游元,退一步说,就算营救不了,杨玄感为了举兵顺利,暂时不愿释放游元,父亲大人也会通过参加兵变的某些河北人给杨玄感以明确暗示,你要确保游元的安全,毕竟游元只要死在黎阳,不论是谁出的手,最终承担恶名的都是杨玄感,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冲突会进一步加剧,更多的山东人会站在圣主一边,会支持和帮助圣主利用这场兵变来给关陇人以沉重打击,而这必将影响甚至直接决定了这场兵变的胜负,所以杨玄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游元的生命安全。
然而,崔赜带来的那个源自政敌元文都的“暗示”,足以表明游元已危在旦夕。
谁会杀死游元?游元死了,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会骤然激化,曾经支持杨玄感的山东人也会因为愤怒和失望而背弃杨玄感,这对杨玄感及兵变同盟十分不利,所以杨玄感绝对不会杀死他;对崔弘升及河北人也不利,因为山东人有可能对游元之死做出错误的解读,对崔弘升和河北人产生误会和怨恨,继而引山东贵族集团内部的分裂,所以崔弘升也绝无可能“手足相残”,那么谁会杀死游元?实际上从利益角度来看,游元之死对谁有利,谁就有动机杀死游元,所以那些反对兵变或者试图利用这场兵变趁火打劫者,都有可能是杀死游元的凶手,而这个范围并不太广,最有可能杀死游元的就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
但是,在政治上,这种分析和推演并不准确。政治博弈的背后,实质上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而当前争夺中土权力和财富再分配权的两大阵营就是改革和保守。以此为基础来分析和推演今日东都政局,不难看到现在正在东都战场上殊死搏杀的都是保守派,关陇本土贵族也罢,河洛贵族也罢,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老贵族集团也罢,以中土五大级豪门为的山东贵族也罢,甚至包括江左人,其本质上都有最大程度攫取中土权力和财富的贪婪,都想最大程度的保全和增加自己的既得利益,都有遏制和打击改革派的意愿和动力,而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结盟合作,应该联手推翻圣主和改革,但现实却与预想得大相径庭,东都大大小小的保守势力不但不合作,反而大打出手,这是为什么?
一定要透过表象看本质,虽然目前在东都“政治舞台”上使出浑身解数卖力表演的都是保守派系,但千万不要忘记了这个“舞台”上还有改革派系,现在他们要么在台后等待上场,要么在台下敲锣打鼓,而更重要的是,所有头脑清醒的人都必须弄清楚一个事实,现在这个博弈的大“舞台”就是由他们提供的,舞台上正在上演的“戏”也是他们导演的,而这出“戏”最终如何结尾,决定权则在这出“戏”的编剧手上,而这个“编剧”正是圣主和忠诚于他的中枢。
第一次东征失败是个转折点,改革派在政治上失去了制高点,保守派乘机反攻,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如果这一政治状况不能及时逆转,改革将陷入停滞,将难以为继,而改革一旦倒退,改革派将在政治上溃不成军,必将失去对朝政的控制,丢掉最高权柄,为此圣主和改革派必须夺回政治上的制高点,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东征。
如果第二次东征的真正目的不是军事上的,不是国防和外交大战略上的,而是政治上的,是打击政治对手,是夺回政治优势,是维持改革派对朝政的绝对控制,那军事上的胜负是否重要?显然不重要,因为第二次东征只是一种政治手段,目的是打击政治对手,军事上的胜利并不是第二次东征的目的所在,所以军事上的胜负也就无关紧要。
由此来推断,第二次东征就是一个政治烟雾弹,就是一个政治陷阱,就是一个政治诱饵。
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国力严重受挫,圣主和中央权威严重受损的情况下,仓促动第二次东征的风险已经被无限放大,稍有变故,比如大范围的天灾、比如粮道中断、比如政治风暴,等等,都有可能导致第二次东征失败。而第二次东征是圣主和改革派一意孤行的决策,如果失败,圣主和改革派将在政治上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改革必定停滞乃至倒退,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必将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失去最高权柄。既然有如此大的风险,圣主和改革派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这就是政治陷阱的玄妙所在。我失败了,我就要把责任推给你们,我让你们留守两京,让你们督办粮草,结果你们没有完成任务,导致了我的失败,我当然要惩罚你们,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反之,我打赢了,赢得了军事上的胜利,那么也就挽回了政治上的颓势,回去后我就要继续推动改革,如果你们执意做我前进路上的障碍,我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清除。
对于保守派来说,没有选择,这场博弈他们不能输,输了也就意味着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上失去了话语权,然后他们将在大一统改革的凯旋号角声中灰飞烟灭,但问题是,如何才能在保全自己利益的基础上,摧毁第二次东征?也就是说,为避免与圣主和改革派拼个玉石俱焚,必须找一个“替罪羊”,而这个“替罪羊”就是杨玄感和他的兵变同盟。
这是不是就是今日东都乱局中,只看到保守派“大打出手”,而看不到改革派“声嘶力竭”的原因所在?
崔处直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征询崔赜的意见。
崔赜一听就明白了。崔处直的质疑很有道理,东都保守势力这么多,为什么就“剑指”杨玄感?为什么杨玄感就成了这场由改革和保守两大政治集团终极大博弈的“替罪羊”?杨玄感的本意是要联合所有保守势力,共同对抗圣主和改革派,也就是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但杨玄感显然没有吸取当年尉迟炯王谦司马消难和汉王杨谅举兵叛乱的教训丨盲目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过度相信了豪门世家的道德,结果一步错步步错,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四面楚歌的悲惨下场,最后只能誓死一搏听天由命了。
“你是说……”崔赜手指南方,又虚指上空,“这一切,都源自白背后力量的操控?”
崔处直迟疑了一下,大胆假设道,“有没有可能,白的背后就是圣主?否则去年东征大败后,圣主在明知第二次东征不可能取胜,必然会被东都激进势力蓄意破坏的情况下,依旧固执而急切地动了第二次东征?圣主既想取得东征的胜利,又想利用这次机会诛杀东都的叛逆,试图一箭双雕,只是如此好计,需要一位合适的执行者,而从目前的局势来分析,白显然就是最合适的执行者。”
崔赜的心骤然高悬。他想到了十二娘子崔钰,正是因为她与白的偶遇,从白那里得到了诸多秘密讯息,崔氏才在过去的两年里屡次抢占政治先机,才艰难地一点点地保住了既得利益,让崔氏看到了一丝振兴的希望,然而,这场博弈却注定了崔氏失败的命运,崔赜唯有牺牲自己来保全崔氏。然而,东都危机结束后,崔氏何去何从?
“白的背后肯定不是圣主。”崔赜断然说道,“如果榆林的那场风暴源自白,那么白的背后肯定就是渤海公高颍,当前中枢里,闻喜公裴世矩和美阳公苏威都与渤海公关系密切,而越公的父亲杨素生前则与渤海公冲突激烈,所以……”
崔处直思索良久,越想越乱,不禁摇了摇头,“实际上某一直看不懂白,但对樊子盖却看得透彻。某可以肯定,他之所以向越王低头,,正是想利用崔氏来暂避锋芒,只待时机合适,必定锋芒毕露。你要小心,尤其这次你与安昌公元文都达成妥协后,你的利用价值已所剩无几,只待费曜返回东都,樊子盖必会通过控制越王来控制这支军队,以此来赢得鲜卑人的合作,而与鲜卑人合作要远远好于与我们这些汉姓合作,鲜卑人会给东都安全带来巨大保障,然后樊子盖就可以为所欲为,与鲜卑人联手可以打击所有要打击的目标,而我崔氏和山东人必是他打击的目标之
崔赜听出了弦外之音,目露惊色,“你是说,杀死游元的可能是他?”
“游元到了黎阳,每日联系东都,而直接联系者就是樊子盖,所以皇城中,第一个知道游元出事者,必是樊子盖。”崔处直摇头苦笑,“在东都这块地方,但凡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依据常理分析和推演出来的,都是假的,而真相,在生的那一刻便已湮灭。就如白,谁知道他的过去?谁又能看懂他现在的一举一动?未来,又有谁能现白的真相?所以,但所有人都猜测关陇人杀死了游元时,关陇人必定无辜,而真正的凶手却藏在黑暗里大笑
崔赜沉吟不语。如果樊子盖要杀死游元,那么樊子盖就知道黎阳出事了,就知道杨玄感的兵变阴谋,由此推断,今日东都危局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由改革派挖下的深不见底的大坑。难道崔处直的推测是对的?圣主当真要一箭双雕,在赢得东征胜利的同时,还要赢得东都兵变的胜利?如果圣主在两个战场上都大获全胜,未来对崔氏就十分不利了
“尽快联系上白。”崔赜果断说道,“要快,迟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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