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初瑾只觉得心酸无比,彼时窗外有温柔的暖风吹拂进来,延禧宫外的香樟树随风送进来阵阵香樟的清香味道,延禧宫大殿光洁明亮,只有丝丝瑞脑的苏合香传进来,让人觉得时光也便都停留在这一刻了。
玄烨含笑伫立在初瑾的眼前,眼底是无边无际的笑意,而歆宜则乖乖地待在乳母的怀中,安心的吮吸着甘甜的乳汁。
素岚正在院子中坐着绣花,采薇在一旁看着她,一边用朱笔描画着纸样子,身边几个小宫女跟在她的身边,虚心地跟着姑姑学习着,有其他宫的小宫女进来叫人,跟素岚说些什么,素岚进屋拿了些东西给她们,那小宫女们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窗下的景泰蓝大缸里还摆着几尾狮子锦的金鱼,几个小太监拿着鱼食在喂那小金鱼,时不时的有小鸟从香樟树上落下来,啄食文滢种在院子里的花草儿,看到人来了,便噗通飞起来。待会再落下来,见人不赶走它们,便也放心大胆地啄食起草药籽儿来。
这么安闲的时光,这样的恬淡的生活,其实此生只要能过一天,初瑾便也心满意足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这样的时光,真是有一日少一日了。”初瑾低头浅笑,牵着玄烨的手来到延禧宫门外的香樟树,仰头看着头上的香樟树。
夏日凉风习习,吹动香樟树叶,落下点点细碎的小黄花,那小黄花悄悄地落在人的衣服上,有一种静谧安逸的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宫中峥嵘的岁月也磨平了,留下的只有这犹如香樟树一样细细的清香。
岁月安稳,现世静好。
初瑾知道,她已经得到,便不能贪求更多,都道是意难平,但是在她来看,意已经平缓了很多。
这十日以来,曹寅每日都来给初瑾请安问诊,初瑾从未跟他有过像现在这样多的接触过,只是不便说话,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来让他诊脉。
一日,他照例给初瑾号脉完毕,初瑾将搁在手腕上的雪白绸巾取下,照例客气道:“曹大人,要不要来碗酸梅汤解解渴。”
曹寅却是出乎意料的笑着点点头,道:“好啊,好啊,素闻延禧宫的酸梅汤是极其有名的,说是德妃娘娘也不知道在里面下了什么样的汤,迷得皇上晕头转向的,整日都在这里流连忘返,连病危的皇贵妃娘娘那里也没去过几次呢。”
曹寅素来说话都是这样没有章法的,初瑾也不在意,只是朝文滢笑笑,“去,端一碗酸梅汤给曹大人喝,记住,里面多加些酸梅,本宫瞧着曹大人的心气难平,多加些酸梅,曹大人的气也可以稍微平息一些。”
文滢答应着去了,曹寅却笑吟吟地看着初瑾,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找太医来给你看病?”
“太医?”初瑾淡淡一笑,不愿意跟他有过多的交谈,“太医固然是好的,只是不如曹大人这样博闻强记,平日里本宫有个小病小灾的自然麻烦太医就可,但是事关小格格的生死,还是需要曹大人这样的经纬之才。”
曹寅却是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只是瞄了初瑾一眼,忽然笑笑,“那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瑾妃娘娘呢。”
“请教不敢,曹大人但讲无妨。”初瑾维持着淡淡的笑意,礼貌地问。
曹寅忽然绽出一个迷离的微笑,轻声道:“小格格,到底是谁的孩子?”
“啪——”的一声,是初瑾手中茶盏落地的声音,她大惊,宛如自己心底最隐秘的恐惧被人直接揭开摊在太阳底下,人人观看!
“你什么意思?”初瑾看着曹寅,眼中已经不复刚才那般含着客气的假笑,而是冷冷地盯着他,淬炼如铁。
曹寅轻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微臣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问了娘娘一个问题而已,娘娘虽然没告诉在下答案,不过——”
他说到这里便看了看初瑾掉落在地上的茶杯碎片,优雅地笑笑,轻声道:“微臣想,娘娘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答案了。”
“本宫什么也没说。”初瑾在瞬间恢复了冷静的神态,从容而又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纤指微微抚摸过袖口上那微微凸起的缠枝莲图样,眼中却猛然迸裂出一阵决绝的杀意!心中更是不解,这个曹寅,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难道他也是佟佳皇贵妃的人?派他来这里无非是想要查验我的底细?
初瑾知道,若果然是这样,只要曹寅不为她所用,那就趁着曹寅没对玄烨胡言乱语之前,她便要结果了曹寅的性命!
此时恰好文滢端着酸梅汤从窗前走过,初瑾不过微微一个眼神,文滢便看到了,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文滢轻轻点点头,面色沉静如水,仍然端着那碗酸梅汤走了进来。
“文大人,酸梅汤已经来了,大人请用吧。”文滢端着那碗酸梅汤,轻轻递给曹寅。
初瑾在一旁坐着,瞧着文滢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放在袖管里的匕首,知道待会只要她一个动作暗示,文滢就会下手的!
可是曹寅却笑笑,抬头看着文滢道:“文滢姑娘,我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待会你下手的时候,记得要稳准狠一些,因为只要给了我一线生机,你跟你家主子的命,就难说了。”
文滢眼中冷芒大盛,初瑾听闻这话,却忽然笑笑,“文滢,你先下去吧,在门口守着,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本宫有些话,想跟曹大人深切探讨一下。”
“是。”文滢狠狠地剜了曹寅一眼,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初瑾待文滢走后,才看向曹寅,道:“曹大人,你是聪明人,本宫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可知你刚才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犯了大忌讳的,污蔑小格格不是圣上亲生的,曹大人是嫌这颗脑袋在自己的脖子上待得太牢靠了吗?本宫知道曹大人跟皇上关系一向很好,只是关系再好,始终不是一家人,曹大人,你说对吗?”
曹寅觑着初瑾,眼中闪着试探的光,“娘娘之前一直被人下毒毒害,身体里肯定会残留各种毒素,即便能生下孩子,也是非死即残,因为孩子吸收了母体的毒素,定然会产生种种之相应的症状,可是依照微臣来看,小格格的身体似乎好的很哪!所以微臣才斗胆揣测——”
“大胆!”初瑾拍案怒喝,美目中燃尽烈焰,“你是何等样的人,居然敢有这样的心思!难道就不怕被诛九族么!”
曹寅本以为初瑾会怯懦,没想到她反而如此义正言辞,反而有些不得其意,只是不得不起身唱喏道:“是微臣的揣测罢了,娘娘不要——”
初瑾冷笑着看向曹寅,冷笑道:“不要什么?不要生气还是不要动怒?本宫难道就是要是如此的好性儿,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也不管不顾么?曹大人刚才所说,可有真凭实据?若无真凭实据,一切不过是曹大人的妄自猜测而已,若一切只是曹大人的猜测,本宫敢问曹大人,敢不敢跟本宫打一个赌?”
“什么赌?”曹寅抬起眼来,注视着初瑾。
“很简单。”初瑾轻轻笑笑,拨弄着她小拇指上长长的鎏金指甲,这样的夏日里,这鎏金的指甲却那么样的凉,宛如一块冰块,沉沉地压在她的指尖,给她压力,却也让她清醒!
“很简单,本宫愿意跟曹大人打赌,赌一下曹大人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若曹大人的猜测是正确的,本宫愿意慷慨赴死,曹大人尽管告诉皇上去,本宫绝不阻拦。”初瑾在这里稍加停顿,冷眸瞥向了曹寅,微微厉声说道:“不过若是曹大人输了,小格格果然是皇上的亲骨肉,那么曹氏九族,连带老师等三族,共十二族,本宫就要他们的鲜血来给本宫和小格格洗刷冤屈,不知道曹大人意下如何呢?”
初瑾知道,歆宜是安宁与玄烨的孩子,自然是玄烨的亲生骨肉,就算真的滴血验亲,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曹寅纵然怀疑歆宜不是她的孩子,可是曹寅亦然不知道这宫中还有第二个人也跟她同时怀孕,同时诞下一女。
所以有了这样的底气,初瑾说话的神态便有了十成十的胜算,纵使曹寅阅尽无数人,亦无法看清我的真面目。
初瑾更是知道,曹寅纵使再桀骜不顺,始终也得顾忌他的亲族乃至师友。
果然,曹寅眼中的神色立刻转为迟疑,初瑾越是冷定,他越是迟疑,只是他一向自视甚高,如何肯在初瑾的面前落了面子?
初瑾冷冷一笑,从容回身在椅子上坐下,端起另一杯高山茶来喝,透过氤氲的水汽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曹寅的一举一动。< 更新更快 就在笔趣网 www.biquw.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