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瑾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啊,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已然走到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少女初见时候的姐妹初心情意,便只能像是一副陈年的绢画,束之高阁,任由它发黄腐烂,却再也回不到那一日“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醉人春光之中了。
算起来,一梦浮生,或者浮生若梦,又能怎么样呢?到头来还不是覆水难收,血色罗裙被酒污,一切的一切,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么?
顿时,初瑾心头冷意顿起,她萧然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走到曹寅的身旁,疲惫道:“带本宫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那安嫔怎么办?”曹寅看了看坐在那里的安宁,有些怜悯。
初瑾把手搭在曹寅的手腕上,靠着曹寅的支撑才站得住,只是这一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累,真的,好像她一松开曹寅,就会倒下一般。
顿了顿,她才道:“我欠她的,今日便已经全都还给她了,从此之后,她走她的朝天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姐妹情谊,一刀两断。”
曹寅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拥住了初瑾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去。
安宁见状,却在后面这样喊道:“瓜尔佳氏初瑾!你今日不杀了我,难道就不怕来日我杀了你吗?”
初瑾回头望向她,却见她眼底噙着清泪,嘴巴上这样逞能,眼底却流露出十分想死的渴望来。
初瑾凄楚一笑,回身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来牵起一抹酸涩无比的笑意,轻声道:“你想要借我的手杀了你,你要想这么轻松的解脱,我告诉你,没有那么容易的,安宁,这深宫太寂寞了,若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如何活得下去?这修罗地狱,若只有我一人在这里煎熬,岂不寂寞?你我好歹姐妹一场,所以我不杀你,我等着你强大起来,等着你来杀了我,我的命就在这里,只要你有能力了,随时欢迎你来摘走,欢迎你来找我报仇!”
初瑾说完便大笑着起身,无视安宁更加惨白的脸,照样由曹寅扶着她出去了。
外面月华依旧,昔日觉得皎洁如轻雾的月光,此时初瑾却觉得那样刺骨一般的冰冷!原来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她的鞋袜刚才在那里沾染了小太监们的鲜血,如今一步一步的走来,只看到自己的脚下踏出步步血路,在这冰冷的月光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初瑾抱着歆宜,在曹寅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前蹒跚走去,歆宜已经不哭了,但她却不敢低头去看,生怕怀中的稚子熬不过这腐蚀眼睛的痛楚去,在她的怀中就此死去。
而她的怀中已经死去过一个孩子了,绝不,绝不可以再死去第二个!
曹寅见她久久不出声,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娘娘,你还好吗?”
“曹大人,曹大人,你替我瞧瞧歆宜,瞧瞧她是不是还活着呢。”初瑾哆哆嗦嗦地将歆宜交给了曹寅,便别开了脸,再也不敢看一眼。
曹寅接过歆宜,检查了一会儿才说:“娘娘,小格格已经熬过了才刚那段痛楚的时候了,所以现在睡着了,想必是安嫔娘娘她怕小格格受罪,所以给小格格提前下了安眠的药,只是这药水是直接滴在眼球上的,想必是十分痛楚的。”
初瑾踉跄了一下,终是扶住了曹寅的手,仓皇转头看向躺在襁褓之中的玉珑,悲戚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起来,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如此自私,何须害的歆宜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曹寅不说话,只是牢牢地扶住她,不让她摔倒在地。
初瑾忽然看向曹寅,眼睛灼灼地盯着他,迸发出强烈的希冀的光芒,“曹大人,求求你,带我们母女走吧!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曹寅像是烫着了一般的别开眼去,原本扶住初瑾胳膊的手也迅即撤了下去,只是低叹道:“瑾贵妃娘娘。”
他没说别的,只这五个字就像是王母娘娘拔了玉簪,随便一划,便是浩淼的银河。谁人都无法跨越一步。
而如今,玄烨便是那至高无上的西王母,而礼制,便是那无法跨越的银河。
“罢了,罢了,本宫怎么能这么痴心妄想呢?本宫还是当今的皇贵妃了,正是春风得意、锦上添花的时候擦,曹大人就当刚才本宫没有跟你说过任何的话好了。”初瑾轻叹一口气,转身抱起歆宜,蹒跚的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娘娘!”倏地,她广袖却被人猛然拉住,她回头,瞧见曹寅的眼睛在暗夜中簇簇发亮。
曹寅拉着她的袖子,像是挣扎了许久的样子,“我,我还欠文滢一条命,如今,就让曹寅来偿还吧。事不宜迟,娘娘若是想走的话,此刻就跟着曹寅走吧!”
初瑾一震,但是迅即反应过来,“好!我跟你走!你即刻带我走,再不要在这个宫中呆了!”
曹寅点点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现在夜深人静,正是无人注意的时候,娘娘若想要出宫去,还得换身不起眼的衣服,娘娘跟我来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悄悄地换了衣服走人。”
初瑾点点头,没有半丝的怀疑,“文大人,今日若是能带我们娘俩脱离苦海,我跟歆宜今生今世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别说了,快跟我来。”曹寅来不及说许多,一把抱过歆宜去,然后拉住初瑾的手,朝后面跑去。
初瑾微微瑟缩了一下,曹寅却是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娘娘到这个节骨眼了,不要担心其他的,曹寅,不是那样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初瑾微微有些赧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好任由曹寅拉着她的手,往后面跑去。
等着她到了气喘吁吁,实在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两人终于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才停下来,初瑾看着眼前这栋曾经是后宫群落中最辉煌的一座宫殿,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怎么,怎么带我来了慈宁宫呢?”
慈宁宫因为那一场大火,尽数都是焚毁了,修复慈宁宫工程浩大,所费不赀,而之前前朝后宫都乱的很,玄烨没有发话,谁敢提起重修慈宁宫的事儿?只好先封了,以后再议吧。
大火无情,一场大火将这瑰丽堂皇的建筑付之一炬,留下的不过是焦黑的断壁残垣罢了。
初瑾站在慈宁宫的外面,看着眼前这些残迹,不由得悲从中来,就是在这里,她的文滢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
她顿了顿,才看向曹寅,不悲不喜,“为何带我来这里。”
“太皇太后病倒了之后,这里俨然便是比冷宫还要冷的地方了,我在这里藏了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曹寅看了看眼前被烧得漆黑一片的大殿,又低声道,“这里也是文滢去了的地方,我在这儿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子,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初瑾看了看他,却见他神色哀戚,终于没说什么,只是进到了大殿之中,然后叫初瑾也进去。
初瑾跟着进去,却见他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包裹,里面是几套干净的小太监的衣服,有大也有小,还有一些牛肉干跟酒壶,也有些银票。
初瑾不禁咋舌,“你这里怎么藏了这么多东西?真的是把家安在这里呢?”
曹寅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丢给我一套衣服,急急道:“赶紧换上,就你这一身华丽的旗服,不等你走几米,就能被人逮住的。”
初瑾接过小太监的衣服来,因着时间紧急伸手刚要把衣服扣子解开,谁知曹寅忽然低声道:“你好歹也得等着我出去了再换好吧。”
“曹大人不是正人君子么?本宫都不怕了,你怕什么。”初瑾闲闲一笑,接着去解开自己的扣子,“除非,你对本宫别有用心。”
“真是怎么有这样的女人!”初瑾只听见曹寅低头嘀咕了好一阵,终于没说什么,抱着歆宜大步跨了出去。
初瑾唇边不由得增添一丝浅笑,很久不曾有过的真心笑容,此刻正在她的脸上再次出现。
是因为就要脱离牢笼了吗?还是因为——初瑾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站在外面站岗的俊逸身影。
一袭青衫落拓、一头黑发不羁……初瑾一下子顿住了,心中暗自悔过,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时,她却忽然瞧见曹寅转身过来朝她这边看来,她一怒,连忙拽住衣襟,厉喝到:“你看什么看!再看,本宫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我是看你换好衣服的没有。”曹寅冷嘲热讽一句,仍然别过脸去了。
初瑾气得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大嘴巴子,却不得不先换好了衣服、鞋子,将长发别在太监的帽子里,这才起身出去了,走到了曹寅身边,低声道:“换好了,咱们走吧。”
谁知曹寅却忽然拉住了初瑾的手腕。
“干什么。”忽然被曹寅拉住手腕,初瑾一怔,迅即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来。
曹寅双眸黑亮,从头打量她到尾,宛如在看什么新奇的玩具,初瑾恨极,“你为何这样看着本宫?”< 更新更快 就在笔趣网 www.biquw.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