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能理解艾山山为什么会质疑列维娜的领航,回目,即便装载于自己眸内的视界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测距造物,也能清晰看出此地距离三人开始在虚空中穿行的起点远不了多少。
证据就是左吴被艾山山捞走时,所搭乘的逃亡者号还在那里,不需要视界的辅助,左吴都能通过它淹没在火光下的轮廓大致估算出具体的距离。
也因此,逻辑上看,从虚空中钻出来时一头撞见姬稚和她堂哥并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毕竟骃族搭配上她们专用的“铁裙”,本来就有令人瞠目结舌的机动力。
只是她俩在这做什么?
姬压即便暴露在为错综复杂的引力覆盖的外界,他身上也没有着起骇人的火苗,难不成是他穿的衣服有猫腻在作祟?
姬稚身上倒是有些火苗在乱窜,可和这个星系中万事万物的熊熊燃烧相比,她身上的火苗也太温柔,太少了,这也是因为她离姬压很是接近的原因么?
很好,太好了。左吴想笑,想要大大的松一口气。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自己的关心当然也有高下之分,几位女士无疑是自己心中分量最重的几人。
人马娘可能是这场大火中最危险的人——她体内一直运行着白艾斯教授的修仙程序,白艾斯的修炼又离不开以灵能形式所表达的引力。
这场大火又是以引力为线,挑动构成万物的分子不正常的震动而燃起的。
所以,按这个逻辑往下顺,人马娘身上烧起的火应该是自她的身体中由内而外,比其他任何人遭受的炙烤都要更加汹汹而灿烂。
现在就好,能确认姬稚还平安就好。左吴觉得自己应该能松一口气了,应该。
还有姬压,他能在这次混乱的火灾中安然无恙,虽是给他人尽皆知的间谍身份又添了一层镜弗的官方认证。但那又如何?他让姬稚无恙,自己就该对他说声谢谢。
本该是这样的。
本该如此。
可事实上,左吴发现自己眼里压根堂兄妹两人的剑拔弩张,只是死死盯着姬压他正抓着姬稚的手的这动作。已经久违,可又如此熟悉的一股情绪在自己心中狂飙勐涨——
是那股漆黑,名为嫉妒与丑陋独占欲的漆黑。此前在目睹列维娜向她家乡不存在的神灵祈祷时曾浮现过,今次又是在姬压面前爆发。
左吴还觉得自己是压低了声音,想营造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的。可事实上,自己却是大吼出声,甚至身体比声音更早一步窜出了古画晴空的舱室:
“姬压,你把你的手……给我松开!”
姬压和姬稚同时听见。
人马娘脸上露出欣喜,想把架在姬压脖子上的刀抽回,投转左吴那边。
姬压却动也没动,向左吴投来视线,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究竟有多复杂。
只是下一秒。
姬稚的刀刚从姬压脖子上离开一点,她身上本来还含情脉脉温柔无比的火苗,忽然暴涨了无数。只是一瞬间,她就化为了一个比恒星还亮的火球,甚至她痛呼而出的声音都差点被点燃。
对此。
姬压则是抽回一只手,重新捏住姬稚的刀锋,对他自己的手掌又被划破不管不顾,然后又将那刀锋重新架回了自己脖子上。
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
人马娘身上的火苗再次被驯服,刚才一瞬的炽烈只来得及燎掉了她马身上的大片皮毛,还有让她的头发也变得焦湖。
姬稚咬牙瞪向姬压,但她忽然看见了左吴身上的伤痕,眼里的凶狠变成了无边的慌乱而担心。
人马娘的眼神变化被姬压全部看在眼里。
姬压似哭似笑:“陛下,请您留步。否则,我便会让自己死于小稚的刀子之下。”
左吴真的停下,用伤痕累累的手擦了擦不成形状的嘴角:“这么俗气的剧情?你一死,姬稚身上的火苗就会又一次窜起来?”
“确实很俗气,但这是事实,”姬压点头:
“你知道,灵能可以表达出引力,而镜弗人最近证明,‘灵魂’也是一种灵能。以此发散,只要在镜弗那边记录下我的灵能信息,就能让我灵能的影响范围内不被这引力火焰所点着。”
“这一切都得我活着才行,生灵死时灵能虽然不会马上消散,但一定会马上发生不可逆的改变。到时候,我就没法再护下小稚啦。”
听着。
姬稚转头,冷笑:“我和你很熟?谁教你这么叫我的?”
姬压抿嘴:“小时候我就是这么叫你的,一次又一次。直到你十二岁后我才改掉。”
“我可一点儿没有印象。”
“没关系,我救下了一批来自人马牧场的数据,里面有上亿小时的监控信息,你我的童年就藏在里面,我们可以一起回忆,你一定能记起来的……”姬压这么说,语气近乎哀求。
听着。
姬稚脸上绽放出一抹笑颜,这抹笑竟将她作为执法者的英姿飒爽,和她作为左吴情人的妩媚如此完美的合二为一。
左吴知道她是在对自己笑。
姬稚给姬压的回复也如此简短有力,只是轻声说:“滚。”
姬压眼眶里的眸子颤了颤,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姬稚的刀子又往自己脖子里按得深了些。血滴渗出,顺着刀身流下,滴落到太空里时,便一瞬间化为了金灿灿的火雨,迅速烧尽,宛如刹那间便凋零的昙花。
左吴朝他摇了摇手,像个已经胜利的赢家般:“有话好好说,你的命只有你自己能珍惜。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想把姬稚带到哪去?”
姬压摇了摇头:“我要带小稚回家。”
“她家就在这。”左吴说。
“不,不对。作为骃族的一生应该是这样的——小时在牧场里和兄弟姐妹一起长大,青年时外出闯荡,在同是骃族的前辈的照顾下,继续在各个职场各种职业中成长。然后等前辈退休,自己又成为庇护后辈的人;”
姬压的眼睛眯起,像陷入了憧憬和追忆:
“最后,随着年岁逝去,自己也退休归隐,重新回到牧场,看着新一批骃族孩童的天真和稚嫩,悠然躺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中,享受残生。到最后的最后,便与无数先祖躺在一起,享受我们小小的坟茔。”
“这才该是作为骃族的一生。”
左吴咧嘴:“很有意思,可你的人马牧场又在哪里?”
“……我和小稚会重新建立。”姬压说。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你配不上姬稚和你浪费太多时间。”左吴耸肩。
姬压重新抬头,看向左吴:“我同意。”
“你当真?”左吴讶然。
姬压还是直勾勾盯着左吴,又好像看着从空间裂缝那边担忧投来视线的列维娜和艾山山:“没错。和你一样,我也配不上姬稚的温柔和专一。”
左吴被噎了一下。
确实,作为骃族,姬稚生下来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夫一妻和专一的美好。
自己今次虽是要给她补上婚礼,可自己同样放不下艾山山,而现在看来,艾山山后面还有小灰,有列维娜,甚至钝子那个光头ai,还有金棉这位兽人小姐呢。
自己可不能再厚着脸皮说姬稚心里没有丝毫委屈。从古至今就是这样,哪方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和认知,哪方就意味着其在迁就另一个人。
但那又如何?
左吴自己早就想通了,自己是强势且不讲道理也好,让姬稚受委屈也好,又怎么可能把她们一个一个放跑?
也因此,姬压话里的一个词汇刺了下左吴的耳膜,左吴嘲弄般笑起:“姬压,你刚才说什么?‘配得上’姬稚?”
“对,一族之所以为一族,兄弟姐妹之所以能亲密无间,去照拂后辈,也理所当然被接受前辈的好处,不就是因为我们有血脉为纽带?”姬压点头:
“陛下你是人类,而人类的文化中‘亲亲相隐’本就是无可辩驳的美德。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那一个。”
左吴和姬稚都听懂了,听懂什么叫“一族之所以是一族”,也听懂了姬压为什么要说“以血脉为纽带”。
然后。
姬稚狠狠捂住自己的嘴:“你给我闭嘴,我对你的话只觉得在一阵阵犯恶心。”
姬压苦笑:“……姬稚,你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离群,孤僻。当执法者的时候,我一直想多照顾你,可总是吃你闭门羹,吃多了,我也会失望,也会越来越……不喜欢你。”
“那正巧,我觉得你恶心,你也不喜欢我,咱们本来就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姬稚说,同时摇起尾巴,暗示左吴赶紧悄悄上前。
只要左吴碰到自己,将吸收传递到自己身上后,就能无所顾忌的用手里的刀子将姬压的脑袋削下来了,姬稚这么想。
姬压好像没看见姬稚的小动作,只是低声:“是啊,可还有更大的责任扛在你我肩上——你我都是骃族。”
姬稚冷笑:“这很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退一万步,作为一个生物,把祖先传到我们这里,传递了亿万年的遗传信息,从我们种族的母星的第一个生命开始的进化历程给进行下去,难道不是我们最关键的使命?”
姬压咬牙,质问:
“我们骃族在岁月的历程中,在繁衍生息时,丢掉了母星,丢掉了我们自己的语言。但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作为一个种族,我们依旧拥有彼此!”
“现在,整个银河就只剩下我们俩了!可就是这样的我俩,我们代表的骃族,也比其他无数种族要幸运的多!因为幸存下来的是你我,性别不同的你与我。这样,我们骃族才有了再度繁盛的可能,何其幸运!”
“我们骃族的历史中一定是有过信仰,有过我们信奉的神灵的!虽然这些神灵的名字消失在了岁月中,但他们还是在隐隐护佑我们,赐予了我们一族这样的契机!由此,难道你我不该抓住这天赐的机会吗?”
姬稚终于忍不住反胃了,表现就是她马身上的肺鼻在痉挛,这是行将呕吐的征兆。人马的胃可不在他们的人身里,而是位于硕大的马身当中。
左吴也快听不下去了,若不是镜弗的火光仍在,他真想直接扒了姬压的皮。可是不行,左吴还是只能小心接近,寻找契机,同时用言语分散姬压的注意力:
“姬稚的铁裙是你在旧帝联的都市行星时给我们的,我还以为你早就认同姬稚和我走的行为了呢。”
姬压摇头:“彼时的骃族尚且繁盛,传递香火的责任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一起扛下,我当然愿意看着小稚追求她自己认同的幸福。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左吴点头:“确实不一样,你也变了不少。以前我可没发现你是个血脉的狂热分子。”
姬压看了眼自己的手:“我为什么能成为受我兄弟姐妹敬重的队长,又为什么能有一个快乐富足的童年?这一切不都是血脉赐予的,我一直明白,血脉对我只有恩。”
“……再说了,如今这世道,燎原大汗追求创造神灵的天灾飞升这么缥缈;镜弗的教宗所宣称的勘破生死,为全银河生灵寻找的最普世的永生之路又这么疯狂。”
“我是个俗人,这两家我一个都不敢信。相较而言,难道老祖宗留给我的血脉,还能害我不成?”
听着。
左吴的眉毛忽然跳了一跳:“等等,你说什么?镜弗的教宗宣称他勘破了生死,还给全银河生灵找了一个最普世的永生之路?”
“对,垄断生死的解释权不就是宗教成立的前提……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姬压忽然反应了过来:“怎么?新帝联伟大又威严的皇帝,我堂妹的心上人,却连镜弗究竟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左吴点头:“那我可得不耻下问了,方便和我说说吗?”
姬压没回答,只是还在自言自语:“那看来,你也不知道燎原的无限神机藏在哪里,他们想进行天灾飞升所创造的神灵又从哪里出世了?”
左吴摇头。
姬压却看向恒星的方向:“别急,别急,一步一步来……哦,哈哈,看来这片银河快没有我这等小人物的舞台了。陛下,我可能要见识一场前所未有的三方会面呢。”
与此同时。
艾山山的声音传到左吴耳朵中:“抱歉打断你们,那引力火焰的源头要从航道里过来了,左吴你要做好准备……”
左吴下意识问:“镜弗的教宗亲自来?”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他!”艾山山低吼,不留好气。
左吴只能自己去看。
他真隐隐约约从渐渐敞开的航道中,看见了一个模模湖湖的星舰轮廓,像个披上了圣洁袈裟的海星,是某位神灵于此世的代言人般。
不,那不是星舰,而是被凝结成了实体的引力,镜弗的星舰所采用的材料竟然是引力本身!
而超空间航道所依附的恒星后面。
垂垂老矣的以太龙露出了她的峥嵘,以太龙洒下的影子,暗影甚至要遮蔽恒星,她张开了其大口,她好像含着一颗镌刻了黑洞的金属球。
金属球甚至在朝左吴打招呼。
“你好,新帝联的陛下,这该是我们头一次面对面。”金属球说。
那是燎原大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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