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肃州城南,距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小酒馆,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店面不大,客人也不是很多,以至于就算没有宵禁,在晚上也没有几个客人。
仅能维持生计而已。
但是今天晚上,小店多了两个特殊的客人,一身常服的萧安民和一身青衣的赵显,正在隔桌对坐。
“老李,温一壶烧酒,切点熟菜。”
知府大人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
掌柜的老李应了一声,不多时端上几盘小菜,一壶温热的烧酒,弯着腰说道:“老爷慢用。”
萧安民给赵显斟了杯酒,沉声问道:“世子殿下在寒风里苦等下官一个多时辰,所谓何事?”
赵显也不客气,端起这杯老酒一饮而尽,想用烈酒驱散寒意,方才为了等这老货,可把他冻坏了。
“废话,我要是不堵住萧世叔,萧世叔肯见我吗?”
萧安民老脸一红,这段时间他的确在躲着赵显。
“世子殿下有话请说。”
“哼,如果我跟萧世叔要钱,萧世叔给不给?”
萧安民面不改色:“不给。”
赵显翻了翻白眼,指着桌子上的烧酒和几叠小菜,问道:“萧世叔来这儿吃饭,给钱吗?”
萧安民豁然起身,脸色都变得通红,气道:“世子殿下这是哪里话?本官知肃州府五年,从来没有半点逾矩,更遑论欺压百姓,世子殿下口出污蔑,不知可有证据!”
赵显拍了拍老家伙的肩膀,笑道:“萧世叔何必这么生气,知道你是清官了。”
萧安民哼了一声:“世子殿下如果是为了消遣本官,那本官就恕不奉陪了。”
赵显端起酒壶,给这位府尊大人倒了杯酒,叹气道:“府尊大人,正因为你是清官,我才要找你。”
见到赵显语气诚恳,萧安民重新坐回座位上,说道:“世子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晚辈此来是给萧世叔送些钱,不知道萧世叔要不要?”
说着话的功夫,赵显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萧安民瞥眼一看,大约有七千两银子。
萧安民皱眉道:“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晚辈从曹斌那里索来的不义之财。”
赵显肃声道:“还请萧世叔拿去,帮着晚辈,也帮着肃州府做些事情。”
萧安民皱眉思索了片刻,却始终想不到自己能给赵显做到什么事情。
好在赵显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肃州城南,有一所牙行,萧世叔身为府尊,不知去过没有。”
萧安民微微摇头,他是读书人,自然喜好洁净,那种污秽之地,他自然是不会去的。
“前些日子,晚辈去过一趟。”
赵显面色严肃:“牙行贩卖一楼骡马牲畜,臭气熏天,二楼竟尽是幼童幼女,尽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几不忍闻!”
萧安民冷着脸说道:“那干本官何事,我启国处处都有牙行买卖人口,穷苦人家活不下去了,世子殿下还不许他们找个活路?”
他站起身来,轻哼道:“我启国还算好的,放到西楚北齐那等蛮地,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人不成人,世子殿下有何教我?”
“萧世叔误会了。”
赵显叹了口气:“晚辈并不是想责难萧世叔,更不是想怪谁,晚辈只是想做一些晚辈认为该做之事。”
“这里是七千两银子,晚辈想让萧世叔出面,用知府衙门的名义,把各大牙行的私奴低价买出来,以后送进织坊做工也好,送进大户人家做工也罢,总之不能再呆在牙行里了,那里委实不是人呆的地方。”
萧安民脸色凝重:“你一句话就想让知府衙门出面,你知不知道这背后牵动着多少人的利益?”
赵显摇头道:“晚辈知道,但是晚辈并不想改变整个大启,更不会与全天下的牙行为敌,晚辈只是不想在肃州城里,再看到这些牙行。”
“即便如此,你这七千两银子,又能帮得了多少人?”
“能帮多少是多少。”
萧安民端起桌子上的烧酒,默默的喝下一杯酒,沉吟片刻,说道:“买下这些私奴,他们又何处容身?”
“可以放到肃王府里。”
肃王府地跨两个街坊,空房子不计其数,赵显只是住了其中一个小院子,用了百分之一都不到。
“如何生活呢?”
“晚辈说了,以后给大户人家做工也好,进纺织作坊也好,将来能拿一份工钱就是了,只要不入奴籍,总是一件好事。”
萧安民闭目沉思了许久,在心里默默盘算了片刻,觉得前后都可以操作,然后才睁开了眼睛。
“本官还有一事不明。”
“世叔请讲。”
“世子殿下既然想要行善,为何不自己出面去做,反而偷偷摸摸的,在寒风里苦等下官一个时辰,送了这么一份天大的功德给下官?”
“你当我傻呀。”
赵显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身为藩王,晚辈要是再去收买人心,只怕肃州城里的牙行还没干净,晚辈的头颅就不翼而飞了。”
是的没错,一个藩王的任务从来都不是什么与人为善,但凡是那种名声特别好的所谓贤王,无一不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身为天家血脉,再让你得了人心,难不成你想造反?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不学无术鱼肉乡里的藩王,才是好藩王。
这也是历史上,王爷们大多都不是好人的原因,因为很多时候不是他们不愿意做好事,而是他们不想死。
萧安民点了点头:“看起来世子殿下一病三年,反倒因祸得福,心智比起三年前可要高明太多了。”
赵显从座位上起身,对着萧安民摆了摆手:“事情说完了,钱也给了,晚辈就告辞了。”
“萧世叔最好当做晚辈没有见过你,这笔钱也是你萧家的钱,眼见师叔明年的任期就到了,做成了这件事情,萧世叔就是万家生佛,以后飞黄腾达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安民沉默不语。
然后他远远的听到了赵显的声音:“萧世叔不要忘了,这些孩子进肃王府的时候,您给晚辈写一张强征令,说明清楚,是知府衙门强征了肃王府!”
“接收这些孩子,我肃王府是拒绝的!”
萧安民漠然不答,只是坐在座位上独自饮酒,等到一壶温热的烧酒变得冰凉,他才一把把桌子上的银票塞进怀里,迎着冷风,向着知府衙门走去。
进了知府衙门,他毫不迟疑的走进了书房,把今日所见所闻,包括与赵显谈话的内容,统统写了下来。
这是在写密奏。
萧安民吹干墨迹,把奏折塞进信封里,命令阿福快马送到京城。
然后他对着夜风喃喃自语:“赵宗显啊赵宗显,你自作聪明。”
“看在你一片善心的份上,本官救你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