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后宫是全天下阴气最重的地方,这话其实很有道理。
后宫的争斗不同于男人们的争斗,男人之间争斗,除非真是杀父仇人,否则哪怕是互为政敌,分出胜负之后也不会把事情做绝,很多时候往往会给对方留出一线余地。
毕竟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倒霉的是不是自己。
女子便不同了,这些长在深宫里的女子,往往被宫墙拘住格局,利益冲突的又厉害,所以一旦斗倒了某个人,便会把别人往死里整。
历代的后宫,往往每一代就只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体胜出,而且其余的败者,除非是那些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否则下场往往都不怎么好看。
倒不是说后宫里就没有一个好人,而是因为好人大多赢不了。
与历朝历代不同的是,南启太兴皇帝这一代的后宫,就有两位贵人同时存在,而且相安无事了几十年。
这两个人就是太皇太后以及谢太妃。
太皇太后因为手段高明,才能始终稳坐正宫,而谢太妃则不太喜欢与人争斗,她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儿子。
赵长恭在启国上下声名太盛,母以子贵,因此信佛茹素谢太妃才能在后宫安稳一辈子。
三年前,肃王府遭了难,谢太妃收到消息之后,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原先只是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雪白色。
老太太垂着眼泪,拉着赵显跟赵灵儿的手道:“这三年奶奶从娘家收到的消息,都是说恭儿家仅剩一个孩儿,还痴傻了,奶奶让他们把你接回赵家,他们还不肯。”
赵显洒然一笑:“祖母不必多想,父亲的死多有古怪,谢家不愿意插手进咱们肃王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太太哼了一声:“现在谢家是奶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当家,这些年谢家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山阴谢家,是启国的大族之一,本身就是是山阴出了名的世族不说,家中还多有做官的,当今谢家家主谢建的亲弟谢康,便在礼部做左侍郎,已经名副其实的部级干部了。
同时谢家本身在天下仕林之中也颇有影响力,家中有很多钻研经义的儒学宿老,家主谢建自己也是江左名士。
老太太询问了一番赵显的身体状况之后,偷偷看了看四周,然后拉着赵显的手,小声问道:“显儿,你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即便这个问题已经有许多人问过赵显,但是他听到了之后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祖母,据现有的情况来看,父亲他应该是旧伤发作……”
赵显轻轻咬牙:“但是家里的六位兄长,却绝不是所谓的暴病而亡,而是给人下了药。”
谢太妃沉默了半晌,最终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命数。”
“你爹他这辈子杀人太多啦,奶奶给他念了几十年的经,还是抵不去他的杀孽,他命硬,没有报应到他头上,却报应到了你几个哥哥头上。”
这些年来,支撑谢太妃活下来的信念,无非是佛家的那一套因果之说,赵长恭一生征战沙场,难免杀人,谢太妃就觉得这是报应。
她拉着赵显的手,柔声道:“显儿你命大,才逃过一劫,佛祖让你忘了以前的事,就是洗去了你爹给你带来的业障,让你重新做人。”
然后她又拉着赵灵儿的手道:“还有灵儿这丫头,自小被山上的老神仙抱走,这才逃过了这场劫数,那位神仙不是说她十五岁会遭劫吗,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啊……”
她说着说着眼里又要滴出泪来,哭道:“这都是你那爹爹犯下来的业障……”
赵显懵了……
他原来还在想着怎么安慰这个神情激动的老太太,没想到老人家自己脑洞大开,就把一切都圆上了。
他尴尬的笑了几声,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听谢太妃一个人继续絮叨。
祖孙三人说了一会话,谢太妃拿了些点心来,摆在了兄妹二人面前。
“这三年,显儿你是怎么过来的?”
赵显苦笑道:“浑浑噩噩,一眨眼也就过来了。”
“唉,我可怜的孙儿哟……”
谢太妃擦了擦眼泪,突然有些严肃的问道:“显儿,你爹的王位你去宗人府接下来没有?”
赵显轻声答道:“陛下没有旨意,孙儿还未曾去过宗人府。”
“要他的旨意做什么?”
谢太妃有些激动。
“这是当年先帝答应给你爹的,说好的是世袭罔替,现在你爹就只剩你一个儿子,你去宗人府接过王位就是了!”
谢太妃如同一个被偷了钱财的守财奴一般,咬牙道:“本宫还不信了,当今的陛下连先帝说过的话也能不认了!”
赵显点头:“祖母莫急,爵位的事情孙儿会自己处理的。”
他对着谢太妃微微一笑:“哪怕陛下当真收回了这个肃亲王的爵位,大不了孙儿自己再挣一个亲王就是了。”
谢太妃被赵显这句狂言说的愣了愣,随即立马否决。
“那不行,这个王爵是你爹打了一辈子仗才换来的,凭什么说没了就没了?”
老太太原本宁静祥和的脸气的有些发红,她用自己的拐杖敲了敲地板。
“不行,这事你要是不去宗人府,那奶奶替你去,奶奶就不信了,宗人府的人还能把我儿子的东西给抢了?”
谢太妃显然被气的不轻。
“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陛下,问一问他,我儿子世袭罔替的王爵去哪里了!”
“祖母稍安勿躁……”
赵显花费了好一番口舌,直到保证自己一定去继承老爹的王位之后,谢太妃才安生了下来。
然后她从自己的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布包,递给了赵显。
赵显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玉牌儿,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谢”,反面则是一个“卉”字。
“显儿,你把这个戴在身上。”
赵显愕然道:“这是祖母您娘家的东西?”
“这是山阴谢氏的信物。”
谢太妃郑重其事的把它交在赵显的手里。
“你以后要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便去山阴谢家找谢建,让他帮你。”
老太太仿佛有些不放心谢建的为人,嘱咐道:“如果他不肯帮你,你便跟他说,自幼带他长大的姑母就一头撞死在皇宫里!”
“祖母……这…”
赵显有些哭笑不得。
算起来的话,这位谢家主应该是自己的表叔才是,这一趟进宫,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堆亲戚。
谢太妃交待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道:“眼见日头便落山了,显儿你出宫去罢,一会儿宫门若是闭了,就不好出去了。”
然后她把赵灵儿搂在怀里,“小灵儿是女娃娃,没这么多忌讳,就留在奶奶这里住几天,陪一陪奶奶。”
赵显有些犹疑:“灵儿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情?陛下那里知会一声就是了,本宫十来年没见这个孙女儿了,亲近亲近又怎么了?”
赵显看了看赵灵儿,试图征求她的意见。
小丫头也没享受过多少天伦之乐,当即伏在谢太妃怀里,可怜巴巴的看了看自家哥哥一眼。
“哥,反正你要住进那什么行驿里去了,也没什么危险,灵儿就在这里跟奶奶住几天。”
赵显无奈的点了点头,跪下给谢太妃磕了三个头,转身走出了这间静心斋。
赵显进静心斋足足有一个多时辰,那个给赵显带路的小太监仍旧等在门口,兢兢业业的带着赵显朝着宫门走去。
宫门口有四五个青衣卫带着缩头缩脚的小丫,正等待着赵显,几名青衣卫很是敬业,一路把他护送到了临安城的外藩行驿。
站在外藩行驿门口,赵显还没来得及感受藩王待遇,迎面就撞脸了一个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身后站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目光灼灼的盯着赵显。
那络腮胡子扫视了赵显几眼,发现赵灵儿不在之后,当即狞笑一声,站在了赵显身前。
站在络腮胡子身后的项樱也微微冷笑:“没想到啊赵宗显,你还能活着从大凰宫里出来。”
赵显也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