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长安城的使者,郭孝恪都督长出了一口气道,“西州至长安三千里。六百里加急的话,白天五百里,夜间一百里。有五天也就到了。此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十天后再看吧。”说罢起身。
高峻挽留着吃饭,郭都督不肯,又只对他一个人道,“郭叔叔目前也忙得紧,那个焉耆小国,最近没少找大唐商队的麻烦,前些日子扣了我们不少的丝货。这样的挑畔,我岂能坐视不理。”
高峻听了,知道郭叔叔确实是忙着大事一件,也就不再挽留。送走了郭都督,高峻想起自己也没有吃饭。就往家中走来。
刘武接了刘采霞进门,武氏的心里是大不乐意的。只是将心比心,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又怎么好多说一句话呢?上次的事情好悬没有把高大人惹烦了,看来这一回刘武也是得了高大人的旨意才敢对自己说。与其一哭二闹还不如落个好人缘。
看这位刘采霞的人品相貌都在自己之上,年纪也小自己许多,将来若是与她搞不好姐妹情谊,再给自己穿起小鞋来,那不苦死拉倒!只要自己拿出个做老大的姿态来,不再斤斤计较,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差。人往往是这样,好了时总想锦上添花,走下坡路时,就是退而求其次也能忍受了。
一连几天,刘武都是在刘采霞的屋中过夜。武氏几次恨不得冲过去把丈夫拉过来也没敢。数次打发着女儿去看什么情况。可那孩子还小,去了几次倒让刘采霞用些好吃的拉拢住,竟然一头钻进去就不回来了。
其实刘采霞是好意,想着既然是一家人了,把这小女娃当成了是自己的。后来她也看出武氏的心思,晚上刘大人去了武氏的屋里睡。刘大人睡了一宿,想着牧场里有事,早早地起来,到街上吃了早饭往牧场这边赶。
高峻进了院子就发觉里面的气氛不对,周边透着一种紧张。再看婆子脸都白了,见到自己进来也说不出话,只是用手往屋子里指了指,然后蹲在厨房外头,不停地用手拍自己的胸口。
高峻一把推开房门,先看到樊莺、高畅堵在房门口。再往里看,见那个头上包了蓝头帕的胡人女子手里一把弯刀正架在柳玉如的脖子上。高峻吓得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这人正是三公主思晴,她在小旅馆里养了两日,觉着身子已没什么大碍,于是趁着天色微明、提了剩下的那把弯刀出来到了街上。她已经探知了高峻的住处,悄悄往那里走来。没想到离了那间院子还有段距离,就见院门“咣”地推开,高峻从里面冲了出来。
思晴赶紧往旁边一闪隐了身子,看到他急匆匆地往牧场方向去了。连院门都忘了关。思晴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四下里静悄悄的。她看到正房里的门也虚掩着,提着刀走了进去。
有间房门关得严严的,另一间房的大床上躺了个年轻的女人,还在睡着。她决定不了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有心先一刀下去杀了这女人出气,但举起刀来一见她的模样,又不忍心下手了。
思晴仔细端详起这个女人来。只见她柳眉弯弯,睫毛低垂,一只手放在腰上,另一只手倦回在下颚边,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呼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软,暗道,想见她就是这位高峻的女人了,如果在睡梦中让自己一刀结果了,倒是没什么痛苦。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是找他男人算帐,何苦为难她。
于是也不吱声,持了刀在床边坐下,再次打量起熟睡中的女人。她皮肤像羊脂般白晰,透着细腻,体态不胖不瘦,如同画儿里画的。虽是仇人之妻,也把她看得呆了,暗暗将自己与她比较了一番,也不敢说半个强字。
高畅夜里睡得好,起得也早,揉了眼睛出来。一见个陌生的人持了弯刀坐在柳玉如的床边,而柳玉如还是丝毫不知,吓得“妈呀”一声躲回屋里。
樊莺已经一跃而起,由床头抓起时时备在身边的宝剑,一步跳到夫人的屋里。此时柳玉好已经让大姐惊醒,她坐起来,看到了来人,一把刀也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樊莺喝道,“原来是你?不好好地在沙漠里呆着,跑到这里来做甚,不怕回不去么?”
思晴道,“为我二哥报仇,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我知道你身上有功夫,但是她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还怕你什么功夫!”她已看出,被自己挟持的这个女人是个不会武功的,这就好办了。
樊莺不敢乱动,说,“你放开我姐姐,我让你随意处置。”
“算了吧,谁不知道手里抓个小绵羊更把握!你去叫那个高峻来,只要他让我在他脖子里割上一刀,我就放过她。”
双方正在僵持,高峻就一步跨了进来。乌龙宝刀就挂在屋中的墙上,与自己只有三步之遥,但是他不敢乱动,自己怎么也快不过她。
高峻说,“你把刀拿开,万事好商量。如果伤了她就不好办了。敢伤了她,你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活不过去的。”
思晴道道,“高大人,到了这时你还敢威胁我,想不想看看我现在就先在她的漂亮脸蛋划一刀?我偏就划一下试试,看看你怎么着我!”说着做势要划。
柳玉如道,“高峻,我不会求她的,让她杀了也不求她一个字,但是要记着替我报仇。”
高峻不听她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弯刀上,举了双手冲思晴道,“好好,是我杀了你的人,抢了你的马,什么事都冲我来。来吧,冲这来一刀,别为难我的女人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高峻指着自己的脖子道。
思晴说,“当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我的刀离了她脖子,你再反悔,我怎么办?”又一想,不这么办就一直呆坐在这里?于是说道,“是个男人的话,总会言而有信的,我想你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看不起自己吧?我放了她可以,但是怎么处置你,得听我的。你答应了我就放人。”
高峻长出了一口气,“好,我答应。”
柳玉如急道,“高大人,你总得听听她什么条件!”
思晴知道再拖下去也没什么好处。高峻这小子即便答应了受死,自己的刀从这女人脖子上移开再去砍姓高的,要是他反悔的话自己也同样没有机会,他的身手自己是知道的。还不如赌上一把,将他一军。
她一边后悔那晚丢了的那把刀,一边把手里刀往地下一扔,“姓高的,姑奶奶今天就相信一回你是个男人。我们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高峻看她扔了刀,一步赶过去,把地上的弯刀踢走,又去扒了柳玉如脖领子去看她脖子。也不理她的问话。
思晴知道,自己现在再去抢那把刀,拿剑的女子也不会给自己机会了。她轻蔑看了高峻,“今天就算我失手。”
高峻看柳玉如并没受丝毫的伤,放了心。转身说道,“不就是个死,只要她们没事,我又怕了甚么!来吧,我不皱一下眉头。”
樊莺叫道,“你傻呀高大人!”又冲思晴道,“他答应了你,可我还没答应。我是个女人,没那么多的讲究,我只知道你敢伤了他,我会与你一起死在这屋里!”
思晴看这女子眼都红了,想了想说,“他不想现在死也可以,但是必得随我去颉利部……他杀了我二哥,就得去我们那里,听我兄长思摩可汗的处置。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高峻道,“如此正好,樊莺,你把剑收起来,我随她去,正想会会这个人呢。”
又转身对思晴说,“不过我可得说好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二哥不该动了贪念,他是死有余辜。我们奋起自卫难道还有了错?再说第一次在赤亭守捉时,我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了,还警告过他。谁知他不思悔改,实在是自找的。要是有人无故抢你的牛马,你会怎么做?”
高峻说的句句在理,看她低头无话,又道,“因此可以说我并无必死之理。但是为我夫人的安危,我已经答应了随你去,那是必要去的。我保证一路上绝不会想着逃走。但是一旦到了那里,如果有个一言不和,我打将出来,那就是我的造化,我们二人的事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高峻的话,让三公主并无半句反驳的余地。想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于是点头。高峻说,“给我弄饭,一早起来就让郭都督叫了去,说颉利部把上次的事告到了长安。若不是我急急地出去,你又如何能得了这次的机会。”
任是柳玉如和樊莺心思再灵,眼下也失了主意。听了高峻的话马上吩咐婆子弄饭。饭端上来,高峻又对思晴道,“你也吃些,等会押解时也好有力气。”
思晴怕婆子在饭里做过手脚,有些迟疑。但见高峻坐下,盛了饭就吃,也觉着自己饿了,边吃边寻思:这算怎么回事,怎么在人家这里吃起来了。
刘武经过高大人的院子,见院门大开,就走了进来。
高峻见到刘武笑道,“怎么,新郎官这么早起来,不怕我们刘群头生气?我倒有些后悔让你接了她,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以后我的群头管起了牧丞来!”
刘武见一位脸生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了吃饭,也不奇怪。笑着道,“高大人,如今的事情千头万绪,我怎么能偷懒!”
高峻说,“正好你来了,我这些天要去漠北去一趟,这是不得不去的,家里的事就有劳你了。有几件大事:每天训练护牧队、新居工地月底完工、马厩抓紧建、还有牦牛、砖窑……都替我操心些。”刘武答应,也不便问高大人去漠北做什么。又听高大人说,“你去牧场里,让人给我挑一匹最不好的马来,我要骑着。”
刘武纳闷,出远门怎么不骑那匹炭火?也不便问,刚要走,高峻又说,“算了,婆子你去村正家,让他把家里那头瘸驴送来,我们再给他钱。”
柳玉如已从高峻的话里听出,他此去一定是危险万分,不肯把炭火带去。她心头一阵难过,只在心里怪自己大意。想起高峻前两天才说过的“这可是我的死穴,”更是悲从中来,只想在他离去时再多看他几眼。
高峻起身,对柳玉如道,“乌龙刀也不带了,万一我回不来,炭火和乌龙刀都送与薛大哥。”柳玉如等人强忍着不哭,把要在路上用的东西准备好,又带了一条毛毯,几十两银子,干粮和水。
此时村正也把驴牵了来。这头懒驴有个典故,夜里拉碾子时转着圈儿睡着了,往碾道里一卧就睡。正好那架破碾年久失修不甚结实,它一卧,把碾滚子拽了下来,将一条后腿砸瘸了。
村正说什么都不要钱,只说,“高大人最好回来把驴还上,这驴懒是懒了点,但是跟了几年。也算有了感情了。”
临到出门,柳玉如捧了宝刀往高峻手里一塞,绝意让他带上。高峻看她眼中的意思,不好再推辞。于是在夫人小妾们依依不舍的注视之下,带了宝刀瘸驴,与思晴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