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有刺史和夫人在一起,高审行终于坐下来,把手扶在膝头敲打着,不说话。
夫人见他不接话,于是再笑着道,“老爷,黔州的抗旱大计总算有了些眉目,想一想当初,地里旱到连苗都不出,眼看着去冬的开荒前功尽弃,我们是怎样心焦!但李大人一上任,便力挽狂澜丰收在望!他就算有些耿直、不晓得变通,你也该谅解他。”
高审行道,“话是这样说,但我提携他,总是看了夫人的面子!”
夫人道,“我岂会不知老爷的心意,因而在半路上才截下了奏章。老爷试想,起用李引的是你,短短时候眼看大功告成了,再要罢去他官职的又是你,这奏章让皇帝看了,不知怎样看待老爷。”
高审行不语,夫人的话点明了这件事的连带影响,这会让人认为黔州的刺史卸磨杀驴,如果再加上对马洇上上下下像耍猴似的任用,那么,有人要说出黔州刺史用人草率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夫人又道,“假使陛下看到奏章,稍加寻思,万一生出一点点于老爷不利的看法,那就得不偿失了。”
高审行终于吁了口气,说道,“夫人你考虑得倒是全面,但总该早些与我说知,若不是那个车夫,我至今还蒙在鼓里!你和那个李引,在这方面倒是挺像,只做不说,也难怪你们两个人会搅合到一块去了。”
他威吓道,“夫人你可知私截送给陛下的奏章是个什么罪过么?也就比矫诏稍稍轻些。而矫诏,是比照谋反的!!!”
夫人故做被吓到了,“老爷你可别吓我,谋反这种事如何能与我牵连上呢。再说,什么叫我们两个搅合到一块!”
“可你在谋我的反!”刺史说,“以为我不知?陈赡一个刚刚流放西州的刑徒,潜回黔州拐带人口,不是夫人你和那个李引同谋的么?我说你们只做不说,难道冤枉了你们!不知你们背着我还做过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一说到了陈赡和他的妻子吕氏,崔夫人就有些不快,再听他最后一句,她不由得从座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没有了,面似冰霜。
高审行以为她终于害怕了,于是换上一副笑嘻的模样凑上前去,揽了夫人的腰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再说,我岂能追究夫人的罪过!”一边说着,一边把脸也凑上去。
夫人抬手,轻轻地、而又不容违抗地拨开高审行放在她腰间的手,“老爷,这些日子我陪两个女儿奔走六县,忙那些保水保墒之事,又跑了一趟长安,身子一直不适……再说,女儿们就在外边……”
高审行被夫人拒绝,脸上有些讪讪地。
他坐回去,再道,“只是那个李引,私开过所、毁去过所底根,只凭这一点他就不称个县令,我断不会轻饶了他!”
夫人冷冷地道,那么,老爷不但想罢去他六县都水使一职,连他这个县令也不想放手吗?
高审行不接她话,反而再问,“夫人与他天天往盈隆岭上跑不嫌身子不适,十杯八杯地替他挡酒不嫌身子不适,此时我们夫妻私处,你先还好好的,此时倒就不适了!”
崔氏问,“老爷,你若有什么事只管直说,不必先打我一耙。你不打我这一耙,合情合理的事为妻何时拗着你过。”
“那个吕氏……有了身孕。”高审行终于低声说道。
崔氏惊愕,看着高审行非窘非惧的样子,原来他借了奏章的事大发雷霆、骂走了信差、支走了两位女儿,拿着李引的官职说事、恐吓和猜测自己,都是为着这个。
她知道他所说的吕氏是哪个,仍冷笑着打岔,“老爷,我说陈赡之事你知道的这样清楚,连他妻子吕氏有孕你都知道。但近日也无西州的人到黔州来,崔嫣就算知道,她没有理由不与我说却先告诉老爷!那么你一定是私截了女儿们的飞信了。”
高审行面红耳赤,看样子是承认了夫人的猜测。
夫人道,“老爷刚刚说我截留了奏章,原来是给自己私截信件打埋伏!你不必担心,吕氏这件事只当我不知,我们都不说,那就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可我说的是都濡县的那个吕氏!”
“那个寡妇吗?”
高审行把头低下,复又抬起来,“她有了身孕,又喜酸!夫人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只有崔嫣一个女儿,而我一直盼着个儿子!”
夫人道,“那么你是怪我肚皮不争气了!”
刺史道,“非也,非也,但总算她有了、我也有了个传宗接代的了,为着孩子也得给她个名份……只要夫人宽宏大量,李引的事我便不再追究了,让他坐稳这个县令。”
门外,崔嫣正拉了苏殷,两个女子躲在门帘后边要听他们说些什么。苏殷本来不好意思,不知崔嫣一个儿媳因何这样大胆。
但苏殷不敢挣脱崔嫣的拉拽,怕弄出大动静让帘内人察觉。当听到屋中刺史和夫人说,“我们只有崔嫣一个女儿”时,苏殷内心的震动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苏殷一直以为,崔嫣和自己一样是高府的儿媳,原来她竟然是高审行和崔氏的女儿。难怪崔嫣从长安抵达时,怎么看高审行对她的态度都有异于其他的儿媳。
再往下一想,苏殷就差跳起来:那么高峻是他什么人?
苏殷扭头去看崔嫣,发现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分明她的眼里因为气愤,已经盈满了泪水。
只听屋内崔夫人道,“一个寡妇凭白就有了身孕!你怎知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你若问我,我是不会同意的!或者你也不必问我,上次往长安送家信,老爷没有将此事一并通报给公公和那些叔伯们?你总该顺带提一句那个吕氏寡妇的身份,听听他们的意思!”
又道,“李引是救过我的命,但我不欠他什么,老爷爱罢他职、便罢他职,也不必拿他的官职堵我的口,别的捕风捉影之事更是不能。”
又道,“你让我与那个不知检点的寡妇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我做不到!或者老爷直接休了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大不了我也躲开老爷、到长安找个道观、庵堂去参禅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