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是枯燥无味的,红尘诱人,历来修真者都提倡斩断红尘,何尝不是因为这样枯燥的修炼,在繁华尘世中,最易受到名利的诱惑,道心失守,修行自然再无曙光。
林洛然的情况又不尽相同。
她直到二十七岁,才机缘巧合,迈入修真一途,在此之前,用双手赚过学费,榨干青春供养过负心男友。也曾因为学历不够,体面一点的工作轮不到她,也曾因为不愿接受上司或老板的“潜规则”,奋斗了许久的业绩,都化作乌有……曾被人当面奚落,踩入尘埃,为了一点点工资,忍受各种她不愿意丢下自尊而产生的刁难。
她的人生,照着这样的路子走下去,不过是继续在现实和自尊之间寻找平衡点,辛苦赚钱,再找个情况差不多的伴侣,两人一起在城里奋斗一生,或许能勉强买下一套房,为她的儿子或是女儿,挣来一个稍微体面的出身。
传家宝里的小空间,方寸的药田,从此她的人生被改写。
点石成玉,挥手切开过千万的翡翠,一遭修行,就像突然中举的范进,有人送来市价上亿的别墅,随着修为提高,世俗的钱财,已经变得唾手可得。有许多人挖空了脑袋,只为和林家扯上一点关系……她终于慢慢变成,华夏修行界跺跺脚,也能影响一方的势力。
从前和过去是两个极端,很多人突然登天,都会不适应,林洛然却没有。
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修炼,以林家的钱财,以她在华夏修行界的地位,林洛然可以吃世上最好的食物,开最好的车,住最好的房,可以偏安一隅,占山为王。
那为什么还要闭关潜修,甚至连最在意的亲友,都必须短暂分别?
穷过,又极富的林洛然,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修真,见识过广博的天地,有了真正畅行天下的实力,不能辜负自己也曾来这世界一遭。看更广阔的海,而不是守着洞庭水域,在华丽的龙宫中做着君主的梦。爬更高的山峰,而不是在蜀中绵延,却低矮的青城山脉,占山为王,画地为牢。
如果可以,再去看看璀璨的星空……
虚无殿中的林洛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第三年,她体内的灵力,已经积蓄到了一个巅峰,却迟迟无法结丹。
今日回忆往昔,才发现她心中的执念,除了林妈的道基,尚有一修行便许下的宏愿——她的结丹,恐怕还得应在山水之中。
该出去走走了吧?
林洛然现在行动随心,喂了池中的鱼虾,陪它们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管这些鱼虾能不能听懂,嘱咐它们好好看家,林洛然就随意在龙君宝座之后捏了一块金块,放在手里捏着玩。
她从柳毅井出来,游人如织。
“大婶儿,今天几号啊?”
被叫住的女游客愣了愣,她是听说柳毅井香火很灵,才千里迢迢来烧香的。如今春天刚过,还不到初夏,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衣衫单薄,长相清灵的女子,如果不是脸颊淡红看上去气色很好,这个女游客会以为自己“遇仙”了。
“哎呀,四月二十七号,现在的年轻人,连日子都记不住了,可怎么是好。”
女游客絮絮叨叨,她这个年纪的人,又在居委会呆久了,看现在的年轻人行事很不顺眼,特别是林洛然这样,连日子都不知道,可见生活过得有多浑浑噩噩了。
林洛然也不辩解,眼前的大妈,看着精神翼翼,其实暗疾缠身,来这君山拜龙君,可不就是拜得如今的自己?
林洛然看满山的信男善女,或白发苍苍,衣着普通,他们求得是身体康健,不拖儿女的后腿。也有人珠光宝气,嘴里喃喃求得是富贵更上一层楼。
普通人还知道求健康,有钱人则希望更加有钱,果然是贪心。
可惜自己又不是财神。不过感念到那些身患疾病的人,千里而来的心意,林洛然想了想,告别了大妈,选了一处稍微隐蔽一点的角落,从空间中拔了一株灵芝,扔在空间中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份了。
灵芝在林洛然手心融化成一小滩浓缩的药液,林洛然又扔了一块千年何首乌,千年人参,一起化作了浓缩的药液,四大仙药也就只缺冬虫夏草了,不过想来也够吧?林洛然右手掐起了水系术法——那一个曾添怎么都学不好的“大地回春”,抽了一些洞庭水域充沛的水灵气,将浓缩的药液融入,化作灵雨而下。
为了担心这些来拜龙君的人,看见下雨了反而躲开,林洛然特意将灵雨弄的金光闪闪。
“快看,下雨了,我们去躲躲。”
“不对啊,这雨是金色的……”
君山上万游人因为惊讶,都没太反应过来,也有人怕是什么腐蚀性的酸雨,抢占了凉亭和树荫处躲雨。有那真正的聪明的,见无风突下雨,雨色有异,空气中弥漫的是浓郁的药香,本来就是身体暗藏陈疾而来,赌一把又如何。
这些人岿然不动,蕴含了充沛灵气和庞大药力的灵雨落在身上,瞬间莫入衣衫。
舒展开来的毛孔,血液流动更有力,一收一缩间,药力流入心脏,又被血液输送到全身。人间四大仙药,人参、灵芝、何首乌和冬虫夏草,对于**凡胎来说,一株千年人参,会让他治病不成,反而爆体而亡。但是林洛然将三种灵药兑到水灵气中,与万人分享,那一点点药力,却是他们莫大的机缘。
稍有见识之辈,想起几年前蓉城天府广场的那一场“神迹”,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身体如何了,但是浑身的通泰感觉岂能作假。
稀稀少少,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天空蔚蓝,湖面无风,这一场“灵雨”,已经是渺然无踪了。
颤微微的老人,俯首叩拜,“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啊!”
有那错过灵雨的,问明了身边人的感受,捶胸顿足,少不得俯首叩拜,奢望这洞庭龙王再下一场灵雨。
“龙王爷显灵了……”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看着万人齐齐跪拜,始作俑者的林洛然躲在暗处反而愣了。
“机缘来了,快快将你的身影显现空中,想个道号,以明正身!”
小银鱼软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管空间中的两个原住民对她如何,从未害过她是真,林洛然掐了个手印,“幻形”这一术法,和同是筑基期的“塑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是于几里之外传音入耳,一个是于几里之外,将人的影像显露人前——如果两者两中和,林洛然感觉很像3G视频通话,咳咳。
“咦,你这身衣服也不太妥当,换一个华丽一点的。”小银鱼今天不知怎么话多无比。
林洛然穿的是“如意衫”,换身衣服太简单了。
她见过的最华丽衣裳,大抵是如“敦煌飞天”彩绘,那样眉眼低垂的神女,眼有慈悲。
心念一动,她已经是穿着衣袂翻飞的彩色衣裙,发带化作一支凤点头的垂珠步摇,将她一头黑发挽做了云鬓。
君山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面水镜,一个衣带飘飘的虚影出现在上空,面目有些模糊,但轮廓是清晰可见的。
“感念尔等心诚,特降灵雨以洗尘埃。”
清越而古朴的女音,君山面积不算小,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楚。
不提善男信女们仰望半空是如何吃惊,林洛然私底下对小银鱼叫自己装神弄鬼的动机也很不理解。
这……是天上的仙女儿?
地上跪着的诸人,都恍若梦境,有人悄悄掐了自己,清晰的痛觉,不是做梦,眼睛所看见的,耳朵所看见的,都是真的。
“您是,天宫仙子么?”终于有那大胆的年轻人带头出声,林洛然微微一笑,水纹便起了涟漪,她的面庞越发模糊不清了。
有暗中扯年轻人袖子的,但初生的牛犊何其倔强,他仰着头又追问了一次。
林洛然照着小银鱼的交代,照本宣科:“尔可唤吾‘尘心’,如今暂居洞庭龙宫,受香火之情,特来相见。”
尘心,林洛然无师无派,这样本该尊长赐下的道号,被她随意取了。
她不信,红尘中便不能修出属于自己的道,不信心软之人,无法得道!
“尘心仙子?”
“住在龙宫,难道是龙女?”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么?”
这是许多人的心声,水镜子渺渺,林洛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筑基后期,将“塑音”和“幻形”捏在一起使用,受众又是这样广,她能支撑这一块儿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因为她自报了家门,这些本该由不知到哪儿去的洞庭龙君享受的香火,都落在了“尘心”此人身上。
林洛然就是“尘心”,“尘心”就是林洛然。
君山上享受了灵雨的虔诚愿力,化作信仰之力,冲入了林洛然的识海。
过了半晌,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君山安静的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林洛然面色有异,这小银鱼说的机缘,是不是太大了点?
此刻她的识海当中,竟有一座敦煌飞天的彩塑,那鼻子眼睛,诚然就是一模一样的林洛然。
彩塑眉目低垂,眼有慈悲,一些小小的萤火之光在它身前闪烁,灿若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