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哥哥没有考中。
霍长安的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先后悔了。
母亲好不容易眉开眼笑,她这样一问,会不会又惹母亲不高兴了?
可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母亲究竟为什么把功利看得那么重要。
重要到可以不顾及他们的情绪,可以踩着碎了一地的信心,无论牺牲什么,都要得到?
金氏显然也没有想到,女儿会这么问她:“为什么这样问?”
霍长安有点尴尬地笑:“呃,就是,突然想到,好奇……”
金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向霍长安招了招手:“长安,过来坐。”
霍长安哪能说一个“不”字?
她几乎是硬着头皮慢慢挪步子过去的。
直播间评论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为什么长安妈一招手,喊过来,我脑补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打耳光】
【楼上的太阴暗】
【我去不会吧小姐姐又没说错话,提问题都不给吗】
【可是莫名觉得打耳光剧情接得最顺】
【因为掌握暴力的才是老大】
【小姐姐别离得太近,等下看准了就跑】
霍长安在金氏旁边坐了下来,离得不是很近,也不是很远。
大家脑补出来的打耳光却并没有发生。
“假如你哥没考上,我会骂他,狠狠地骂,”金氏先是直截了当回答了女儿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霍长安低着脑袋,也不敢和母亲对视,只是摇摇头。
“如果我不骂你们,不罚你们,以后出了霍家,其他的人就会欺负你们。”金氏这回没有带任何情绪。
无论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什么情绪都没有,半点不像平时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模样。
其他的人就会欺负他们?
霍长安愣了愣。
是,如果哥哥没考中,出了霍家,大把人会笑话他。
爹爹当年是榜眼出身,如今已是六部堂官。霍家的门面摆在这里,自然会有人比较,会有人指点。
而她,她被石婉月挑衅得还不够多么?再算上前世慕博阳宠幸的其他莺莺燕燕,闹出来的各种幺蛾子——
她尚且可以躲得过,只要不入宫,不卷到权力中心的争斗里。
大不了被人嘲笑比不过石婉月,她不在乎,论才智心机,她的确是比不过,爱嘲笑,就让他们嘲笑去。
可哥哥没有退路啊,男子汉大丈夫在世,不说建功立业,不说扬名立万,也不说什么封妻荫子了。
最起码的,要能立足。
“母亲,这个道理我明白,”霍长安一声叹息,“可是……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呢?”
这种伤害他们的方式。
而这样的方式,真的有用吗?
有些事情,真的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吗,真的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吗?
就拿书画来说,除了勤学苦练,书画一道也很讲究灵气天赋,这方面她确实不如石婉月,就算练得再多,也就是个中人水平,不可能出类拔萃。
而前世在宫里头,每一步她都走得那样艰难。难道是她不够努力?一入宫门深似海,输赢都是生死存亡,有谁会在死亡的重压下,还不奋力一搏呢?
金氏的话,却很残酷:“怎么对待你们,我可以选择方式,但出了霍府的大门,其他人都会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你们。”
霍长安微微叹息。
母亲说的每句话,听着都没有错,可是都很让人难过。
真相总是残酷的。
【为什么感觉长安妈妈很懂丛林法则】
【丛林法则没错,可从小这么往死里压,会出事的】
【摔打是必要的,但是要指好路才行,如果摔倒了,至少要教好怎么爬起来,下次怎么可以不摔】
评论区一大堆出来刷教育观的群众。
霍长安也不知道母亲说的对不对,可霍长安觉得,不应该是母亲这样的。
也许,就像其中一个评论说的,摔打是一方面,可还要告诉他们,以后怎样可以不摔,又或者这条路就是走不通,能不能换一条路走。
金氏似乎开始了回忆:“从前你们外祖家也是江北道有名望的人家,那时候我还很小,结果家里出事了。”
“因为得罪了江北道的主官,你们外祖父被陷害入狱,家里的田产都被没收了,就剩下祭田,按照律例不能充公,勉强留了下来。”
“该遣散的人都遣散了,养不起。最后就剩下我们自己。有能力谋生的旁支也都跑了,离开江北道,怕留下来受牵连。”
“于是,你们外祖母带着我跟两个弟弟,从头开始。什么营生都尝试过,哪里想过要挣多大的家业出来,都是为了活下去。”
“好在上天眷顾,最后在鸭蛋生意上,打开了一条路。恰逢江北道那个主官任期满了,离开了,我们才能花钱把你外祖父赎出来。”
“只可惜牢狱之灾受了许多年,身子骨早就u不行了。回来没过两年好日子,就去了。你外祖母也因为连年操劳,多灾多病的。”
“这些事,从前没跟你们细说,是因为说了你们也没什么感觉。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会明白其中的苦楚,最多当故事听罢了。”
“说起来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可真正经历了才知道,人不顺的时候,每一天都像一辈子那样难捱。真等看到一辈子的尽头了,你又巴不得多活一天都好。”
霍长安的唇角,浮起一丝微涩的苦笑。
这个道理,她再明白不过了呀!
也许大哥和弟弟都不会明白,但她是真的经历过的人。
所以,因为母亲太明白被人欺负是什么样,才对功名利禄那么看重,才要不惜一切去争那一个赢?
霍长安呢喃着:“只是有时候,耗尽心力,牺牲一切,最后可能也还是一败涂地……”
金氏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如果你不去争,就永远不会看到赢。”
霍长安苦笑,她没有想要改变母亲,几十年的经历,不是几句话可以改变的。
只是她自己的路要怎么走,始终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别人就算想用力,也许能帮她一时,却不可能帮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