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之所以顺着大哥的意思把颖月接回来,就是想要让大哥以为他中计,接下来好放开手去做。他大哥可是真不负他的期望,在他将秦颖月接回来之后,大哥那边的动作,暗地里紧锣密鼓得开展的红红火火,好像只差一个引子了。
从他大哥的这些前期准备来看,可见大哥决心十足,像是不打算给他自己留回头路了。原本他大哥既然已经做出了如此决定,他便应该乐得送他一步。但事到临头,他到底还是有了恻隐之心。想要给他大哥一个收手的机会,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大哥走上谋反这条路。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查到的这些,只是他大哥的一个计谋。或许他大哥的意图,就是让他将查到的这些告诉给父皇,从而反咬他一口,说他诬告,那么在他所查到的这些事情之后,一定还有另外的事。但目前为止,他的势力只能调查到这一步。所得的结果只是,他大哥要——谋反。
诬告皇兄谋反,这罪可不轻于大哥把父皇也连带着一起告了的事儿。一旦中计,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无论是想要将计就计、趁此时机了结此番争夺,还是仅仅因为吃不准他大哥那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不能让自己陷落进去,他都不可能将此事提前告诉给父皇。
但这样一来,又有些纵容他大哥谋反之意。即便大哥事败、他这边事成,事后,他这心里,于兄弟情意上,总有些说服不了自己。要知道,他大哥一旦谋反、且事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兄弟之间,争归争,斗归斗,若是把人往死路上逼、或是眼见着人往死路上走而不阻止,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在父皇说起蒙山狩猎一事之时,只一瞬,他便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回府看到颖月、想到菀汐,便想出了一个试探他大哥是否愿意收手之计。
那便是,想一个妥当些、体面些的由头儿,将月儿送还给大哥,如果大哥接了,不用再问什么,也知道他大哥放弃了谋反的念头儿。或者是,证明了那谋反的念头儿真的只是一个幌子。如果他大哥不接,可见他大哥利用月儿谋事之心坚决,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他希望最后关头,他大哥能悬崖勒马。
甚至于,他不惜将自己的提醒做得稍稍明确一些。
但是再明确,都要有一个度。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大哥、或是让他大哥能轻易便料到,他已经有所准备吧?
已近天明,宸王虽是不动,只是一直轻拥着容菀汐,但实际上,心态却和辗转反侧没什么区别。
如果他大哥那边的动静,真的只是“谋反”,并无什么隐藏在这两个字之下的东西,结局便简单了些、对他有利一些。要么,就是他大哥放弃了这作死的念头儿,此番秋猎风平浪静的过去;要么就是他赢得彻底。
但如果在这“谋反”二字之下,还有什么隐藏着的东西,结果,可就说不准了。或者也可以说,结果注定是他输。因为他实在探知不到他大哥那藏在最深处的筹谋,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只是基于他探知到的表面。风雨袭来,他没撑伞、也没穿蓑衣,甚至于不知道今儿会有这一场风雨,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他又不能逃避。身处在这天下间,就必须直面风雨。
天亮之前,宸王才睡了一会儿。仍旧保持着轻拥容菀汐的姿势。他很怕输,除了母妃和外祖家的安危之外,他更怕,一旦输了,他便再也无法拥抱她。
他看到了她绣的字……只愿君心似我心,死生不弃长相依。
他的心,自然也如她的心一样。可如果他做不到对她死生不弃、做不到与她长相依偎,便不能让她知道君心似我心。他宁愿让她以为,她深情错付;宁愿让她以为,在宸王府里的一切,不过是醉梦一场。
……
雨夜潮湿,容菀汐却觉得周身很温暖。在温暖之中,这一觉儿睡得很沉。醒来之时,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初夏也不叫她,只是坐在圆桌儿旁,手托腮地不知道想些什么。自打昨儿早膳之后,知秋就闹起了月事痛,估摸着这一会儿,还把自己捂在床上坐月子呢。倒是累得初夏一人儿折腾,脱不开身。
容菀汐轻唤了初夏一声儿:“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小姐。”初夏回身道。
好像还在想刚刚没想完的事情呢,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嘲讽她睡得这么久也没说。
容菀汐揉揉头,看了下身旁。床里,空荡荡的……
“初夏,你什么时候儿进来的?”
“奴婢一早儿便进来了”,初夏露出了个很有深意的笑容,“小姐睡得可真沉,连殿下去上朝了都不知道呢!”
“昨儿睡得晚了,自然睡得沉一些。”容菀汐有些嗔怪的解释道。但话音落下,忽然发现,自己是越描越黑。
果然,听得初夏笑道:“是啊,小姐是睡得晚了呢!昨儿晚上,奴婢披着衣裳出来,刚走到小厨房边儿上,就见殿下冒雨跑进来了!小姐,看来殿下最在意的,还是小姐呢!殿下冒着大雨跑来,可真有心呢!”
容菀汐笑道:“好啦,一大早儿刚醒了,就听你嚼舌根。快去传膳,让厨院那边清淡些。”
“怎么是一大早晨呢?这都中午啦!”初夏又是一声儿坏笑。
说完,怕容菀汐追杀她似的,忙跑了出去。边喊道:“小姐别着急着梳洗,等奴婢传了午膳回来再说!”
容菀汐摇头笑笑,心想这丫头的是非还真是变得快啊!昨儿下午,还对宸王诸多抱怨呢,今儿就说宸王有心。可真不坚定!
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身旁。床褥已经凉了……但他昨儿晚上,的确来了。昨儿晚上发生的事情,的确是真的。
她看到他淋了一身的雨,她感到他抱着她直到天明。都是真的。
容菀汐也不等初夏服侍,自己打水洗了脸净了牙,这才到梳妆台前,只待初夏给她梳头了。
初夏到厨院那边传了午膳,生怕容菀汐等着急了,一路小跑儿回来。见容菀汐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少不了埋怨道:“奴婢不是说了嘛,让小姐等一等,莫要自己劳累着。小姐怎么还是这么急?已经睡到晌午了,这时候倒是片刻也等不了了。”
容菀汐笑道:“躺在床上多热呢,不如做起来走动走动舒坦些。”
初夏拿起了梳子,轻轻给容菀汐梳头。容菀汐从铜镜里看她,见她整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笑道:“怎么啦?是靖王约了你出去?还是他要过来?还是你们已经在刚刚偷偷见过了?”
“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是为小姐高兴啊!”初夏不好意思地忙解释道。
容菀汐笑笑,心想,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一切才刚刚开始啊,以后有得熬呢。
“回头儿你去厨院取果子,或是出去转的时候,将话儿传出去。就说昨儿晚上,殿下生怕我被雨夜给吓着,深夜从宜兰院里跑出来,冒雨到了昭德院里来,浑身都湿透了。说得越严重越好。”
初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这一抹惊讶,便又变成了惊喜。惊讶的是,小姐居然也会做这些让人故意传话儿的事,喜的事,小姐真的对殿下上心了、真的打算斗秦颖月了,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要奴婢看啊,小姐不如直接找个由头儿,到秦颖月那边去,好好奚落她一番!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到小姐这里来嚣张!”初夏道。
容菀汐笑道:“你啊,就是沉不住气。我才不去和她浪费时间呢。回头儿她要是借此和殿下诬陷我什么,我可是有口说不清。就将话儿传出去,让她自个儿生闷气算了。”
“小姐还是太宽宏,这样实在太便宜她了!”初夏有些不平。
容菀汐可不认为自己宽宏,反而觉得自己很卑鄙。让初夏把昨晚的事儿散布出去,可不仅仅是为了让秦颖月气恼。最主要的是,要让府里的姬妾们都知道,宸王半夜扔了秦颖月,到她的昭德院里来了。她要让秦颖月难堪。
秦颖月在府里的处境本就尴尬,所仰仗的,也不过是宸王的宠爱罢了。可宸却半夜将她一人儿扔下了。这等难堪,够让她闷上一阵子的。
或许还能激得她主动出手呢!
心中诸多算计,静静看着铜镜儿里的人,容菀汐觉得,她都快要不认识她自己了……
可悲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她竟然丝毫没有悔意,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应该变成这样儿。
……
还没到晚膳时分,宸王昨儿晚上冒雨赶往昭德院的事,就已经传遍了宸王府。秦颖月这边,倒是并未因为这些传言而有什么格外的愤怒。因为从昨儿晚上宸王离开时开始,她的愤怒就没停过。
但她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房中等着,面儿上,始终很平静。如果单从她的情绪上看来,根本看不出她是愤怒着的。
“殿下可回来了?”秦颖月问小桃。
“人是回府了。但是听人说,殿下昨儿晚上着了风寒,此时正在昭贤院中静养着呢,吩咐了谁也不见。”小桃道。
秦颖月在屋里踱步了半晌,道:“走,随我去昭贤院。”
小桃应了一声儿,跟了上去。
宸王今晚铁定是不会来看她了,但既然宸王病了,她总要去表示表示。如若不然,岂不让人觉得她是因着宸王把她扔下走了,而生了宸王的气?虽然宸王这风寒是因容菀汐而起,她心里格外忌讳。但这小肚鸡肠的事儿,她绝对不能做。
她要让这王府里的所有女人们都瞧瞧,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别以为只是区区一个雨夜关怀,就把她给击垮了。
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娘娘这是要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