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儿“是”,没再说什么求救之言。容菀汐也没再问什么。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情况已经展露得再明显不过。至于不知道的,她暗地里问出来、与当着皇上的面儿问出来,自然还是后者,对她们更为有利一些。
或许那再问出来的话,要对她们更为不利,但情况已经如此了,如果皇上已经在心底里认定了是知秋所为,难道还怕更糟么?都说出来,与只说出来几分,结果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容菀汐现在想的是,皇上心底里的肯定,到底有几分。
是只是微微有所倾向呢,还是几乎已经全然相信了……如若皇上全然相信了是知秋所为,便也等于全然相信了,这是她的指使。便等于全然相信了,她是一个为了地位稳固而不择手段的女人。
如此,可是一切都乱了……
倘若在他的心里,她有可能是这样的女人,那么他们之间的情、他们之间的懂得,岂不全都变得可笑之至?他连她的品性都不相信,何谈其他呢?
容菀汐只觉得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却不是因为担心这件事情的结果,而是因为某些一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受。
或许,也可以一语以概之:她要的是他的信任,而不是他的包庇。
一路安静,快到漪澜宫之时,李忠贵追了上来。向皇上禀报了夏果的尸体已经让人扔到乱葬岗去了,问皇上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正好,你同朕一道去漪澜宫。”皇上道。
李忠贵和别的奴才不同,在宫里大半辈子,他不但知道什么时候该当聋子和哑巴,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当傻子。带他一起去,即便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了解到了什么不该了解的,他也会过后既忘。因为他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漪澜宫里发生的事儿。在漪澜宫里,不管在发生什么,只要皇上不追究,便都等同于没发生过。
如果换做平时,皇上对容菀汐是不可能有丝毫怀疑的,可自打出了雪国的事儿,皇上便有了诸多不确定。之前他对菀汐信任,是因为他能看到的菀汐这么做的意图,和宫里所有人所能想到的皇后如此做的意图,都是一样儿的,都是——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后位,所以必须除掉大皇子。
可这个意图,是哪怕由菀汐自己说出口,他都不会相信的、一个太过可笑的笑话。菀汐的品性,不可能做出如此狭隘之事。
但现在,他所能看到的菀汐的意图,和宫里所有人所能看到的这个,都不同,所以他反而有些相信了……
但终究,这意图和真相,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会给她机会。只要她愿意,他便能做到既往不咎。
进了漪澜宫,皇上直奔知秋和初夏的房间,也不管此时初夏是在做什么呢,直接推门而入。李忠贵忙跟了上来,边向屋里喊道:“皇上驾到……”
原本正在梳妆台前看着那蓝冰玉手串儿流泪的初夏,忙擦了眼泪,匆匆上前来请安:“奴婢给陛下请安……”
说了请安之语,看到容菀汐的绣鞋,这才知道容菀汐也在,便又说道:“给娘娘请安……”
自然也看到了,一起跟来的,还有知秋。心内不免诧异。心想若是小姐和知秋过来关怀她,皇上跟着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之前在潜邸的时候,皇上和她们相处并无架子。但李忠贵却也一起跟来了,这是为何?弄得好像兴师问罪似的。可她有什么罪呢?并未做什么错事啊。
皇上并未让初夏起身,而是直接吩咐李忠贵:“老李,给朕好好搜一搜,看看她们房里可有水仙花露,放在哪儿呢。”
“是。”李忠贵应了一声儿。趁着皇上不注意之时,有些为难地看了容菀汐一眼,当然还是会按着皇上的吩咐去做。
见皇上如此冷脸,初夏已经由诧异变为了担忧和警惕,略抬头,小心地看向容菀汐……
容菀汐却只是略蹙眉摇摇头,没给她任何回应。这事儿一句两句岂能说得清?而且事情的确很严重,也不可能给她一个“无事”的眼神儿。只能让初夏意识到,真的出事儿了,大家都谨慎一些。
初夏见容菀汐蹙眉摇头,便知道情况不妙,不免又看了知秋一眼。只见知秋躲在小姐身后、垂着头、攥着手,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初夏也不敢多问,只能安静地跪着、等着。
她们的房间里的确有水仙花露,是她和知秋平日里在身上用的。常年在小姐和陛下跟前伺候着,总不好让自己汗臭的味道熏到了陛下和小姐啊!只是这水仙花露能有什么问题?
自打入潜邸的时候,她们便用着的,总不可能皇上在入了未央宫之后,忽然讨厌这个味道了吧?更何况此房间里也满是水仙花味儿,也没见皇上有什么过敏之状啊!
看知秋如此害怕的样子……难道是知秋用水仙花露惹了祸?可装有水仙花露的香盒就在梳妆台下放着,今儿一天,知秋都未动过。而且平日里,她们都是将花露洒出一些放在衣柜里,一柜子的衣服换洗完了,才会再用,那香盒十几日才会拿出来一次。
很快李忠贵便在梳妆台下找到了装有水仙花露的精巧的琉璃香盒。这样做工精美、且又是琉璃做成的香盒,在奴婢房里出现,看起来未免有些突兀。可小姐待她们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她们,这香盒还是小姐从边疆给她们带回来的呢,只有这一个,小姐自己舍不得用,却非要让她们拿去。
看到这香盒,一直躲在容菀汐身后、心里算计着自救的知秋,未免也有些动容。小姐待她们这样好,可她却给小姐惹了个足以灭顶的大麻烦。这时候不想着如何弥补自己的错,反而只想着如何自救,怎么对得起小姐呢?难道自己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是她有错在先,就算小姐气得不管她,也是情有可原吧?
李忠贵将香盒双手递给皇上,道:“陛下,这应该就是装香露的香盒了,奴才刚才找到之时,觉得香气扑鼻。”
皇上接了过来,这香盒做工十分精巧,刚好是皇上的手掌大小,打开圆弧形的盒盖,并不能直接看到里面的香露,在盒盖里,还有一个密封的平盖子,以防止香露渗漏。这样一来,两个盒盖中间,便形成了一个小隔层,使得这香盒实际上有两层。只是上一层较小,只够放一只小发簪的。
初夏和知秋自然不会把发簪放在这里,平日里拿着也不方便,不是多此一举?但这里也并非闲置着,而是放着几张抿红纸。将抿红纸放在其中,使得抿红纸沾染上花露的香气,以致抿唇之时唇齿留香。女孩子们通常都这么做。
可此时,这香盒里的抿红纸上,却有着零星一点白色的粉末。虽然不多,但在这通红的抿红纸上,总是一眼可以看见。
皇上拿起抿红纸闻了闻,递给李忠贵,道:“你闻闻,那小牛皮纸上,是不是这个味儿?”
李忠贵双手接了,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皱眉道:“陛下,奴才糊涂,已经忘了那小纸片儿上是什么味儿了啊……反正都是水仙花的味儿,闻起来倒是差不多。”
皇上将香盒递给初夏,道:“这琉璃香盒即便放在宫里主子们的房中,也是个罕见之物。是个好东西,可收好了。”
初夏被皇上弄得迷迷糊糊的,也只得接了,道了声:“是。”
皇上从李忠贵手里将那张沾染了零星白点的抿红纸拿了过来,递给知秋,道:“挺香的,吃了它。”
知秋大惊,慌忙跪地叩头道:“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真的不是奴婢做的……求陛下明鉴哪……”
“不是你做的,你怎么知道这上头有什么?这张抿红纸一直都是朕和李忠贵拿着,你躲在后头,岂能看到这上头的白点儿?莫不是你担心自己在拿什么的时候,东西洒落了,这才如此害怕?”皇上笑问道。
听得皇上的话,容菀汐的心瞬间揪了一下,揪得生疼。皇上这么问,看来,是真的认定了。
他,并不相信她。
“你忽然拿了一块儿抿红纸让人吃,换做谁,能不害怕呢?毕竟这东西又不是用来吃的。”容菀汐淡淡道。
皇上这才看了容菀汐一眼,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眯着眼睛,将眸光探入到她的眼眸中。然而她平静的眼中没有半点儿波澜,让人哪怕拼尽了全力,也探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其实即便到此刻,他也并未完全相信、并没有认定这谁让就是知秋做的。只不过想要吓一吓知秋,看一下菀汐的反应罢了。但最终的结果,与他先前所料的一样——不过是徒劳。他这般试探,不过像小丑杂耍一般可笑。
越是大事当前,菀汐越是沉稳。想要从她的眼中看出惊慌或愤怒,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
“是啊陛下……为什么要让知秋吃一块儿抿红纸啊?纵然很香,可这东西也不是吃进肚子里的啊。”初夏见容菀汐和皇上之间气氛奇怪,忙出言缓和道。
皇上收回放入容菀汐眼中的目光,将这块儿抿红纸折好了递给李忠贵:“等下拿出去烧了,免得谁误用了它。”
李忠贵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
皇上负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在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下,目光在跪在地上的知秋和初夏的身上扫过,最终,却落在了平静站着的容菀汐的身上。
皇上的目光落在容菀汐的身上,却仍旧是那般半眯着眼的深沉。只是这般探究着她,不言不语。
他不能想断定这事儿就是菀汐指使知秋做的,却也不能断定这事儿不是她所为。此时心中的天平,偶尔有向一边偏移之时,他就会立刻掰正过来,使得指针始终处于中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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