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王抱拳施礼,道:“陛下确是如此。”
他知道三弟并不是说空话,而是说到做到。因为此时,三弟不是已经随着菀汐在雪国了吗?
“二哥早些休息,等会儿休息好了,朕还要好好和你说说一路上的事儿呢。还有雪国的一些事,二哥也不甚了解。如今二哥来了,自然要多帮着朕,朕可得先将事情都说给二哥听。”皇上道。
“是。”翎王应道。
忽然想到刚发生不久的事,这恭顺的一个字之后,不免又没分寸起来。虽是没看向皇上,但问话已经很不敬了:“只是臣说了,陛下能信么?”
“啊?信什么?”皇上不解。
“臣说皇后娘娘并未乱走,说皇后娘娘只是在容府中自己房间里躲着、并未见臣,陛下信吗?”翎王问。
皇上坦然笑道:“朕愿意相信……不是信二哥,而是信朕自己的妻子。”
翎王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想起之前的事,他对皇上是颇有责怪之意的。这话问得自然也不乏埋怨之感。但皇上却说得这般坦荡且肯定……当真是他始料未及。
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怕说多了,会给汐儿惹麻烦。只能道一句:“夫妻之道,陪伴是重要,但想来皇后娘娘最想要的,只是信任和懂得……臣只是因蔡妃之前和臣说过女人的心思,又见陛下对皇后娘娘很用心,所以自作聪明,想要帮衬陛下几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陛下切莫怪罪。”
“无妨。”皇上淡淡道了一句,已经有了敷衍之意。
这车厢里的气氛实在太别扭,也是怪他自己,或许,连问二哥,他都不该。
“皇后娘娘的确未见臣,一面也不曾。”翎王怕皇上误会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皇上道:“朕已说了,朕相信皇后。”
“是臣多言了。”翎王恭谨道。
皇上苦笑了下,觉得此时他们兄弟间,实在太别扭。因而也不多留,道了声:“二哥好好休息”,掀开车帘便要下车。低头之时,看到雪地上的一个马蹄印,忽然想到一个画面……
那还是小时候的事儿,究竟是几岁,他却忘了。
他只记得,那年除夕大雪,他和二哥在御花园里躲猫猫。原本二哥自以为藏得很好,但还不倒十个数儿的功夫呢,就被他给找着了。二哥不服,说他使诈偷看。他指了下地上的脚印,道:“是你自己的脚印出卖了你,怎么是我偷看?”
二哥道:“雪地上的脚印这么多,你怎么知道哪一个是我的?”
“你是我二哥啊,我还不清楚?而且我们俩脚一样大。”他说。
“我不信,你什么时候比的?我怎么不知道?”二哥道。
“我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偷偷比的,不信咱们再比比。”
“比就比!你把鞋子脱了,在地上印一个脚印儿,我也印一个,看看谁大谁小!”二哥道。
结果自然是一样大。因为他并没有欺骗二哥,他真的在二哥睡着的时候和二哥比过。自小他就敬重二哥、崇拜二哥,什么都想和二哥一样。想和他长得一样高、想和他一样能把《弟子规》倒背如流、想和他一样百步穿杨。
可是后来,他终究没能和二哥一样。
二哥在边疆恣肆潇洒,活得纯粹,而他在皇城之中,心思愈发阴沉。
皇上苦笑一声,回头,道:“二哥,也不知道现在咱们两个的脚,还是不是一样的大小?”
“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是陛下的大一些。”翎王道。
皇上一笑,看着翎王,道:“原来于岁月里变了模样的,不只是朕一人。”
翎王听出了皇上的意思,却是笑道:“咱们都长大了,再不会做雪地里比脚大小的事,这很好。”
皇上摇头笑笑,没再说什么,利落地跳下了车。
是吗?这很好吗?可是他怎么觉得很不好呢。
上马向容菀汐飞奔过去,笑道:“那三个阉人可真沉,不好搬呢!”
“快走吧,别耽搁了太长时间。”容菀汐道。绝口不问翎王的事。
容菀汐不问,皇上也不说。不过是让二哥在马车里睡一觉而已,有什么可交代的?
一行人继续向无量山赶路,只想着快些到达,片刻不敢停歇……
……
未央宫里,霜露阁中。
秦颖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已是满头大汗,重重地喘着粗气。
躺在地上上夜的小桃被秦颖月的动静给惊醒了,忙起身轻轻撩开床幔,见秦颖月大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和着脸上的红面纱,样子煞是可怖。小桃吓得不轻,带着颤音轻轻唤了一声儿:“娘娘可是做恶梦了?”
听得小桃的声音,秦颖月这才回过神儿来,看向小桃,如常道:“端杯茶来。”
却仍旧是心有余悸。
小桃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床幔,去小厅里倒茶。秦颖月立起枕头靠着,回想着刚刚的梦,额头上的冷汗仍旧不断往外冒。
她梦到了在太学的时候……
梦到她追着宸哥跑到后山上的树林中,梦到她终于追到了宸哥,明明她已经看到了宸哥的脸就在一株大树后,看到宸哥跳出来,笑道,“月儿,你若追上了我,我送你一件儿新衣裳!”
她心内欢喜,自然要追上去,可宸哥一转身,忽然变了样子!衣裳不是他的衣裳、身量也不是他的身量。她吓得不轻,唤了一声儿,“宸哥?”可那人转过头看向她,却是靖王的模样!
靖王看着她,勾起嘴角,笑得十分诡异……在笑了一下之后,又转身背对着她。不过片刻,却又转身看着她,诡谲的笑……如此反反复复、转过去又转回来,始终重复着转身的动作。每一次他再回头,样子都比上一次更可怕一些。忽然再有一回头之时,她竟然看到了宸哥的脸!
是宸哥的脸被安在了靖王的身上!
大惊之下,她便被吓醒了……
如今再回想起梦中的情形,再回想起今日皇上转身之时的背影……
秦颖月但觉浑身的都是冷汗……
“娘娘……”小桃端了茶进来,道,“茶有些凉。”
秦颖月已经被自己的这个察觉给吓傻了,哪里能顾得上茶的冷热?一把夺过小桃手里的茶,咕嘟咕嘟喝了进去。却还是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手心儿里仍旧在出汗。
“娘娘可是还要一杯?”小桃轻声道。
“要。”秦颖月道。
小桃不敢怠慢,忙去给秦颖月又斟了一杯茶进来。
秦颖月又咕嘟咕嘟地喝了,这才觉得稍稍冷静了些……
摇了摇头,总算暂时将那一回头的背影给抛出脑外去了。让自己平缓呼吸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才刚丑时。还得又好一会儿才能天亮呢。”小桃道。
秦颖月道:“是吗……还要等好一会儿呢……”
“是。”小桃道。
秦颖月缓缓靠在枕头上,却是并无睡意。
小桃问道:“娘娘可要掌灯?”
“不必了……”秦颖月道,“你坐下,陪本宫说会儿话。”
“是。”小桃忍着困意和埋怨,也只好陪着。
然而在床边斜牵着身子坐下了,秦颖月却又没有话说了。
正在小桃已经忍不住要打哈欠的时候,忽听得秦颖月说了一句话,吓得顿时就精神了!
秦颖月说——
“皇上已经不在未央宫里了,此时在宫里的‘皇上’,是靖王。”
秦颖月说得肯定,小桃听得,本能地不觉得这是一句胡言乱语,而以为这是一个定论。可是吓得手心里全被冷汗打湿了。但转念一想,秦颖月这话凭空而来,哪里有根据呢?这是多大的事儿啊?怎么秦颖月睡了一觉之后,忽然就这么说呢?
自然是秦颖月噩梦里的事儿了,岂能当真?
因而小心笑道:“娘娘做了什么梦?听起来,倒是挺有趣儿的……”
“本宫是做了一个梦……”秦颖月狠狠皱眉,道,“但却也不是梦……那背影,就是本宫今天才见过的……靖王的身子,却被安上了皇上的脸。”
听得小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半夜里听人说这些,可这是比讲鬼故事都吓人呢。秦颖月也太能折磨人了!梦里的事情也说得这么真切,真要疯了不成?
“明儿咱们还得去见皇上,必须要见到他……”秦颖月坚决道。
小桃觉得秦颖月已经疯了,困意驱使,也不像平日里那么谨慎了。因而劝道:“娘娘,咱们已经被陛下拒之门外三次了,若是再去,万一陛下不见呢……怕是宫里的女人,少不了要在背后说娘娘的闲话。”
“顾不了那么多了”,秦颖月道,“我必须要确定一件事。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自然也会不同。”
“哦……娘娘决定了便好。娘娘聪慧,万里无一,娘娘想好的事,准是没错的。”小桃应承了一句。
秦颖月靠在枕头上静静想着……如果此时在乾清宫里的人真的是靖王,那么云裳、李忠贵、小福子这些在皇上身边儿的人,必定都是知情的。李忠贵和小福子对皇上忠不忠心,她是不清楚的,但云裳的对皇上的忠心,绝对不会有错。如果靖王真的害了皇上取而代之,云裳岂能容他?岂能跟在他身旁提点着?
所以若说靖王暗中害了皇上想要篡位,实在说不通。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让靖王以皇上的身份住在乾清宫里、去到御书房中、去议政事殿里上朝呢?
难道是皇上准允的?
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放着好好的皇位不坐,找个替身过来干嘛?让别人占有着他的地位、玩儿着他的女人、打着他的儿子?
怎么不可能呢……皇上不是别人,而是宸哥啊!宸哥向来不按常理行事,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之前他想要出去玩儿,让靖王把他做功课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这一次,会不会也和之前在太学里的时候相同呢?只是弄得大一些罢了。
还有容菀汐……此时容菀汐也不在宫里……难道事情还不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