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在赶车,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雷停笑道:“娘娘可莫要折煞了属下,为殿下和娘娘分忧,是属下分内的事儿。”
容菀汐见他眉目清朗,且言谈举止利落不俗,心里很是喜欢,不免再一次肯定了宸王的识人之能。无论是宸王府里的奴才、还是宸王麾下的暗士,单拿出来,那都是人群里的尖尖儿。若说挑选出这些人的人,是个整日醉心声色的酒肉之徒,鬼也不信。
“对了,从现在起,不要殿下、娘娘的叫,叫我……陈老爷,这位是我夫人,陈……陈……”
“陈王氏”,容菀汐替他说道,还笑他道,“不过是随口取个假的姓氏而已,有什么难的?”
“马车颠簸,一时糊涂了呗!爱妃连这点事儿也不放过地抢白我。”宸王道。
容菀汐嗔了他一眼,道:“妾身看老爷真是糊涂了,老爷难道不该唤妾身夫人么?”
“对对对……不对……”宸王又忽然纠正了一下,用食指挑起了容菀汐的下巴,用淮戏唱腔儿道了声,“娘子……”
容菀汐笑笑,打开了他的手。
放下车帘,容菀汐问道:“只是这位壮士,现在不应该在牢房里吗?这么快就将人救出来,会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不会”,宸王很肯定,“这点儿事儿岳槐还是能办得好的。更何况,大哥有别的事儿要做呢,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
“别‘壮士’、‘壮士’的叫得这么随意,他有名字,叫——雷停,停止的停;身后给卢采曦驾车的那个,叫追风;给云裳驾车的那个,叫敬雨,敬重的敬。还有一位……”
“叫闪电?”容菀汐笑问道。
“本王哪有这么没才华?”
“那叫什么?”
“很有诗意……”宸王摇头,享受一般说道,“蒹葭……”
容菀汐扶额,再一次感到了,头疼。
“哪儿呢?你杜撰的吧?”容菀汐笑道。
宸王认真道:“是真的。蒹葭轻功很好,就跟在咱们不远处。但现在绝对不能叫她,不然她就暴露了。这是本王的四大暗卫,本王劝你和他们搞好关系,因为他们的武功都很高,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但如果你得罪了他们,他们弃你于不顾,你说你死得冤不冤?”
容菀汐摇头笑笑,心想我还用你提醒?你什么时候见我主动的罪过人?
只不过,却也不得不相信真的有“蒹葭”这个人的存在了,而且这位叫“蒹葭”的“壮士”,很可能不是条汉子,而是个大姑娘。
“蒹葭长得好看吗?”容菀汐好奇道。
“当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总之很对得起她的名字就是了。”
“那你为什么不将她收入你的后宅中?做了暗卫,多可惜?还是……即便是你的暗卫你也不放过,她现在早就是你的女人了?”
“想什么呢?本王是那么没有自制力的人么……不是,本老爷我,是那么没有自制力的人么?属下是属下,女人是女人,这一点,本老爷我还是可以分得清楚的。”宸王道。
容菀汐看了他一眼,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先开车帘,对雷停道:“雷停大哥,记着点儿,这位是少爷,我是少夫人。身后那位是少爷的侍妾。等下你告诉追风大哥和敬雨大哥。”
“是,娘娘娘……不是,是,少夫人!”雷停应道。
撂下车帘,宸王很嫌弃地打量了容菀汐一眼:“你还真是……识时务啊……”
“怎么了?”容菀汐不解。
“让你和他们搞好关系,你立刻就去践行了,生怕遇到危险没人搭救啊?”
“我可不像你这么现实”,容菀汐道,“我这么叫,是出于对他们的敬重,打心底里的敬重。人家为你奔波,拼的是性命,难道不该得到这番敬重么?你自己没这个觉悟也就罢了,我少不了要为你找补找补。”
宸王歪着头看着她,嘴角含笑,听得她连珠炮儿似的说着……忽然听得她说完了,心里还有些不舍。
出了王府,出了京都城,听得她你啊我啊的说得这么顺口儿,倒觉得一时忘了身份,好像他们两个只是于江湖上相识的剑客和女侠似的。
许是没了王府深宅的束缚、没了京都皇城的压人,这小女子言谈举止间,都多了几抹灵动,不似平日里那般平静淡然、沉稳持重。
可无论她在京都城中的样子,还是此刻的样子,毫无疑问的,都是这般好看……
似乎无论何种神情,只要出现在她的脸上,和她的通神气度一相配,那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风采……
看到宸王这么看着她,容菀汐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道:“有东西么?”
当然,她也知道,宸王这么看着她,绝对不是因为她脸上有东西。而是……
容菀汐摇摇头,坐到另一边去,不在他对面儿坐着了,避开了他的视线。
而是什么呢?她不愿细想……因为即便确定了,不管真假,也都是无用的。
容菀汐的这一举动,也让宸王回过神儿来。也是摇摇头,好像是要把自己脑海中的某种情绪给甩出去一般。
又恢复了那闲适笑意:“即便出了王府、出了皇城,本王……本老……本少爷也是你的夫君,叫一声‘夫君’、叫一声‘相公’、叫一声‘少爷’,总是要得的,你这般你啊我啊的,弄得我们是江湖草莽?”
“便是江湖草莽又如何?”容菀汐笑道,“既然是充作商贾,商贾之家,哪里有那么多文人墨客的规矩?”
宸王摇头笑笑:“娘子这般伶牙俐齿,真让人拿你没办法。”
容菀汐也笑了。
出了皇城,她的心里的确畅快不少,好像又回到了和父亲在边疆时那般。虽是诗书礼仪也要得、言谈举止也要稳妥些,但目光所及之处,是壮丽山河,而不是高墙碧瓦,这心,总是要比在深宅中、在京都城中,更开阔一些……
容菀汐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农民在田间劳作,黄牛在其中耕犁,光是看着,就觉得是一番眼目的好享受……
“菀汐,你喜欢民间?”宸王问道。
容菀汐点点头,目光仍旧流连在外面,诚实道:“喜欢……”
看着她在阳光照耀下的侧颜,宸王的眸光,越发深邃了些,问道:“菀汐,未央宫里的女主人、田间的农妇,你选择哪一个?”
容菀汐笑笑,放下了车帘,看着他……
“若得一心人,惟愿相伴山野间,做一农妇。”
听到容菀汐的回答,宸王觉得自己的心,震颤了一下。
她生于军候之家,自幼学的便是诗书礼仪、人情世故,自幼钻研的,本应也是那在深宅大府中、巍巍宫城中,算计人心、挣扎求存的本事。他早知道这小女子与普通的大家闺秀不同,但却也没想过,她竟有这种想法,可见心内有怎样一番宽广格局。
可见她的情,是怎样的纯粹赤诚……
这小女子,聪明到言谈之间便能洞察人心之光明、之黑暗,有城府到,即便是一件小事,也可以借之谋划出一个全局来。可却也单纯到,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可以肯定,面前这个女子,当真这世上难得一寻的好女子。之前这认为、现在这样认为、只怕以后,会愈发这样认为……
可他,却将这样的一个女子,阴差阳错地拴在了自己身边,连一份深爱都给不了她,可真是作了孽了……
“未央宫有什么不好的?那是所有官家小姐,一生最为向往的地方吧?本王知道,每一个官家小姐,好像都有一个做皇后的梦。”宸王道。
“没什么不好的……可我就是不喜欢”,容菀汐有些轻叹,“似乎只要是在那道宫墙里,所有的感情,就都没有纯粹的。”
容菀汐看向宸王,有些苦笑:“这点,殿下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吧?”
宸王看着她,两人四目相交,似乎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清楚对方的全部似的。但终究也只是“似乎”而已。
宸王也叹了一声,道:“是啊。可……”
宸王深深锁了她一眼,却又摇头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儿的?
竟然想着,若有一日,他真的登极,他为帝、她为后,他们之间,定然与这亘古而来的历代帝后是不同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儿的?
宸王觉得,有些混乱……
也学着她的样子,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
赶了一日的路,晚间到了距离京都城四百里外的通阳府落脚。在市集中找了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为了不惹人注目,要了几间中房。
如此休息了一夜,睡惯了高床软枕的宸王,晨起自然腰酸背痛。
因着是出门在外,不方便继续那王府里的规矩,许是会让有心之人看出端倪来。因而容菀汐吩咐了云裳和初夏她们,就只管各自顾各自的,不用一早儿的就等着伺候梳洗了。
没有丫头服侍着,这伺候宸王梳洗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了容菀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