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那边,闻得妙玉已经应承,对宝钗的口才,自是赞叹不已,便依了宝钗的主意,选了两个伶俐丫鬟,送与妙玉,又准备了一些陪嫁之物,打点得甚是妥当。
流光容易把人抛,三日之期眨眼而过,这天起来,妙玉换下缁衣,三千青丝挽成宝髻,以珊瑚镶珠玲珑金钗扣住,铅华淡淡妆成,因为是妾室,自是不能穿大红,只着了一身粉红缂丝绣石榴广绫长衫,搭配着鹅黄色的轻绡留仙裙,绣出百子百福的花样,浑身上下,并无多余的饰物,却别有一份素雅清新,显得格外动人。
因事先有过约定,宝钗果然带了侍婢过来,与妙玉同乘一车,送她前往忠王府。
车马的辘辘声在大街小巷中驰骋,一身华服的妙玉静静坐着,合着眼睛一言不发,似乎在养神,又似神游物外,人与心都到了远方一般。
宝钗察验观色,猜不透她的心思,却并不在意,也安静坐着,唇角含着一抹心愿得偿的笑容,想着只要能将妙玉送进忠王府,不但薛蟠能够平安无事,还能与忠王府结交,一时欢喜无限。
如此静静行了许久,妙玉霍然睁开眼睛,扬声唤了唤车外的轿夫,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车外静了一下,便听得轿夫答道:“回姑娘,再走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了。”
妙玉听了,眸中有奇异的流光飞快闪过,却叹息不语。
宝钗看在眼里,心中疑惑不已,忖度须臾,终于开口道:“妙姐姐不常出门,想必有些累了,不过好在不一会便能到了,姐姐且忍耐一下罢。”
妙玉默默,过了一会儿,方淡声道:“我虽然不爱理外事,但这次被宝姑娘算计,对薛家的事情,也打听过了,不过是因为你哥哥犯事进了监,你才一门心思,算计我利用我,想将我送到忠王府,攀附权贵,期望能借助忠王爷之力,保你哥哥平安无事。”
宝钗轻轻“唔”了一声,脸色无波无澜,声音淡静无波:“既然妙姐姐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必隐瞒,不错,我的确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件事情办妥了,我们薛家的确能得好处,但妙姐姐也不差,嫁得佳婿,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别提有多风光,比起之前守在栊翠庵的清冷凄凉,实在是天壤之别。”
说着,便牵住妙玉的衣袖,嫣然道:“行了,今天是妙姐姐的好日子,这些事情,妙师傅何必多想?”
妙玉面上如罩秋霜,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亦冷到了极致:“我是想提醒宝姑娘一声,其实亲人遇难,你想法子解救,无可厚非,可是,你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将别人送进火坑,如此无耻自私,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宝钗料不到到了此刻,妙玉仍会出言指责,心中不由有些愤怒难忍,但念及妙玉到底是要进忠王府的人,舒出一口气,极力按捺下来,慢慢道:“妙姐姐心里不痛快,我能够理解,绝不会与姐姐计较,至于报应什么的,原是极虚无飘渺的,哪里值得在意?”
顿了一下,复又含笑道:“本来侧室进门,向来只由王妃安排,但我听说,忠王爷心慕姐姐风姿,今儿个特意在王府相候,迎姐姐进府,以示郑重,姐姐还没进门,便获此殊荣,将来的福气,必定是旁人不能及的。”
话音未落,妙玉便冷笑出声,挑眉道:“是吗?看来宝姑娘对忠王府,实在推崇,瞧宝姑娘这副模样,若是没有与宝二爷定婚约,必定会来争这个侧妃之位,可惜,人与人的想法,向来都是截然不然的,这样的福气,我并不稀罕。”
听了她的话,宝钗一时来不及反应,候明白之后,立刻变了脸色,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天你明明已经应允了,难道竟要言而无信?”
妙玉容色淡淡,漫然道:“那又如何?你连我这个出家人都要算计,如此无情无义,倘若我屈服了,可真是对不住自己的心。”
说着,便淡淡睨了她一眼,含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纹,继而道:“我已经出了贾府,就算你心狠手辣,有无数手段,也休想再折磨我。”
宝钗心中气恼不已,蕴着森冷的怒气,拂袖道:“倒是我小瞧妙师傅了,原来妙师傅竟是个有心计的,不过,你也别忘了,你虽然出了贾府,但即将进忠王府,你以为避得开么?还有,那些自小陪伴你的侍婢,如今都还在贾府,你难道不顾她们的死活吗?”
妙玉面不改色,淡然道:“这个不劳宝姑娘操心,我心中自有主意。”
寥寥数十字,婉然道来,却从容自若,显然已经胸有成竹。
宝钗看在眼里,虽然不知她为何会如此自信,心中却涌起一抹奇异的惊惧,只觉得浑身上下,涌起一抹寒意,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凉入骨的冰水一般,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终于发现,一切的局势,似乎已经朝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虽然心中又难受又害怕,却已无力挽回。
正诚惶诚恐之际,马车骤然停下,帘外有小厮道:“两位姑娘,忠王府已到,候奴才进去通报,再进二门,可好?”
“等一下,”妙玉抿唇淡笑,那笑却不抵眼底,声音清淡至极,“依照民间习俗,但凡女子出阁,男方都会出府相迎,我虽然身份低微,却到底是嫁到这里,一生只有这么一次,劳烦你进去传话,若是真心想娶我,请忠王爷纡尊降贵,出来一趟罢。”
那小厮听了,虽然不明妙玉的心意,却知道忠王爷对她又看重又满意,自然不敢违逆,忙答应一声,起身自去了。
须臾,便将话传到忠王爷、王妃耳中,忠王妃气得大怒,拍案道:“好大的胆子,还没有进门,便敢如此出格,将来进了门,还不将我们忠王府闹得鸡犬不宁?哼,你回去告诉她,我这忠王府不是寻常地方,她若不愿进来,就此罢了,我们还能省好些事呢。”
小厮身子一颤,正要应允告退时,忠顺王爷李穆却站起身来,摆手道:“罢了,一点小事而已,何必拂了她的面子?何况,她说得也对,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且将就她一回罢。”说着,便含了一抹笑意,欣然踏步而出,忠王妃看在眼里,虽是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一时下人簇拥着李穆,行到仪门,却见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车水马龙,甚是热闹,见他们出来,立刻有人笑道:“忠王爷来了。”
妙玉闻言,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宝钗,便径直开口,婉然道:“民女见过王爷。”
忠顺王抬手虚扶,隔帘向她道:“不必多礼,其实,本王之前见过姑娘的画像,知道姑娘不但姿容出众,身上还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傲气韵,所以,姑娘盼本王出府相迎,本王才会即刻应允。”
笑了一下,声音越发温和:“姑娘得偿所愿,应该可以进府了吧?”
帘内静寂半日,方听得妙玉抽泣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民女虽然从未出门,却也知道王爷素来英明神武,威名远扬,是难得一见的好王爷,能得王爷如此厚待,民女实在惶恐。”
李穆不知她的真实心意,只当她当真是被自己亲自出迎的情意感动,又听了这番溢美之词,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
不想轿内顿了一下,妙玉话语一转,啜泣道:“民女本不愿让王爷烦恼,但此事攸关王爷清誉,民女实在不吐不快。”
她说到这里,舒出一口气,咬一咬唇,似终于鼓起勇气,温婉道:“王爷可知民女出自何府?出身如何?”
李穆不禁一愕,须臾方道:“听到府里说媒的媒婆说,姑娘是江南人,本是荣国府二太太的亲眷,因家中父母双亡,才特意来京投奔。”
说到这里,心中蓦然生出一丝疑窦,皱眉道:“难道媒婆在说谎吗?”
“天下媒婆多谎话,她们的话,哪里信得过?”妙玉用帕子拭了泪,定一定神,叹息道,“其实,民女本是带发修行之人,当初元妃回府省亲,特意让民女进栊翠庵做主持,一直住到现在,不想前几天突然有人过来,说王爷府上要纳侧妃,挑来挑去,都选不出才色出众的适龄女子,因知道民女粗识文墨,长得也勉强过得去,那些人为了攀附权贵,胆大包天,竟不顾民女的意愿,强行让民女换装,梳洗打扮了,送到王府来侍候王爷。”
“民女身份卑贱,即便一心想奉佛,也不算什么,只是事情若是宣扬出去,知道的人,会说民女受人所迫,王爷并不知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事情是王爷做出来的,到时候必定流言纷纷,王爷名誉受损,民女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王爷明鉴,还民女一个公道,也好维护王爷自己的名誉。”
此言一出,当真是一层石急破千层浪,在场之人不由都瞠目结舌,候清醒过来,便互相挤眉弄眼,议论纷纷起来。
忠顺王本一心出来迎接佳人,料不到事情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心中不由得又羞又恼,眸中越过一丝灼热的怒火,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尽力忍耐,拂袖道:“以修行之人充作亲眷,送到我忠王府,如此荒诞的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妙玉听了,不由重新抹起泪来,声音哀哀切切,悲不自胜,一字一字,却格外清晰:“民女从荣国府中来,指使之人,自然是贾家,还有他们二房即将入门的二奶奶,如今就在这乘轿子上。”
听了这话,宝钗神色不由大变,之前脸色虽然苍白,却还有一丝血色,到如今却是惨白如纸,脚脚一软,滑倒在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妙玉见状,不为所动,暗自冷笑不已,平复了心情,继续凝声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委屈心中藏,想来,世上大多女子遇上民女这样的处境,必定只能苦苦承受,无力扭转,不过,民女实在不愿坏了王爷的名声,心中更始终觉得,王爷是英明之人,只要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便绝不会强人所难,所以,民女才冒昧求见王爷,期盼王爷能做一个决断,至于民女,也没有别的要求,只盼此事了结后,王爷能放民女自由,允民女继续修行,民女必定日夜在佛祖面前烧香,求佛祖保佑王爷多福多寿,一生富足无忧。”说着,便继续掩面,哀哀哭泣起来。
李穆眯起眼睛,静静听了,因身侧皆是围观之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只皱眉道:“如此说来,贾家人不但让姑娘受尽委屈,还算计本王,如此胆大妄为,竟不将本王看在眼里了。”
这番话语调并不高,然而言语中凝带的浓烈寒意,却让人生生觉得畏惧,几乎不敢答话。
直到此时,宝钗终于醒过神来,死死咬住唇,压抑住心中对妙玉的恨怒和对李穆的畏惧,尽力稳住声音,媚然道:“王爷身体金贵得很,何必为这些小事生气?不如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子罢,至于其他事情,且进府再细细审查就是,毕竟这里是大街,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没的玷污了王爷的威严。”
这几句话婉转道来,尊敬而谦卑,柔到了极点,也软到了极点,落入耳中甚是熨帖,李穆心头的怒气便稍微消减,挑眉道:“你又是什么人?”
宝钗婉转一笑,正要回答时,妙玉已冷然道:“回王爷,她姓薛,是刚才民女提过的即将进贾家的宝二奶奶。”
李穆听了,这才明白过来,妙玉眼睛眯成微狭,素日里极温婉平和的眸中,有冷锐的锋芒一转,继而淡淡道:“刚才薛姑娘提议,让王爷进府后再处理这些事情,无非是见这地方有人围观,怕事情张扬出去,盼着到了无人处,再砌词狡辩,诓骗王爷罢了,实在可恨得很,不过,民女也并不担心,王爷光明磊落,如何会受她蛊惑,鬼鬼祟祟地行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说到这里,含了一抹浅微笑意,又加了一句:“不过,这只是民女自己忖度出的一点愚见罢了,不知是否猜对了?”
虽是奉承的话,却暗含深意,到了这个份上,李穆纵然有别的心思,也不能承认,只得道:“姑娘说的是,本王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好忌讳的,只是本王心中有一事不解,这位薛姑娘还未嫁进贾家,如何会这般热衷,到处攀附权势?”
妙玉听了,想也不想,立刻道:“若说这个,是因为她哥哥失手打死人,如今被人监禁在刑部,薛家四处求告无门,便想着将民女送过来,攀附上王爷,好让王爷帮薛家说话。”
李穆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浓眉一轩,怒声道:“好大的胆子,竟将本王当成是非不分的糊涂人了。”
“王爷且息怒,不必为这些事情生气,”妙玉心中暗笑不已,声音却依旧淡缓,隽着从容不迫之意,“其实世人皆知,王爷清正廉明,绝不会做出违逆律法之事,薛姑娘生出这些心思,是她自己糊涂,与王爷无关。”
听得妙玉语到唇边留三分,极力给自己留面子,李穆心中的恼怒渐渐淡下来,扬唇道:“姑娘这些话,实在太夸奖了。”
妙玉温婉一笑,道:“民女所说都是实话,王爷何必谦逊?”
看着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宝钗,嘴角微挑,继而冷笑道:“薛姑娘算计民女之事暂且不提,单凭她妄自揣测王爷的心意,将王爷看出徇私枉法之人这一点,王爷就该严惩一番,以儆效尤。”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穆自是要应允的,只是,贾家日益败落,他虽然一清二楚,但后宫到底还有一个有孕的元妃,是否依旧得宠,却是不知道的,因此对于与薛宝钗有关的贾家,倒也存了一点忌惮。
如此心念一转,李穆便回头看向垂手立在身侧的侍卫,挥一挥手,扬声道:“姑娘说得有理,且将薛姑娘拉下来,掌嘴五十罢。”
妙玉听了,虽然觉得惩罚轻了些,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道:“若是旁人,必定不会善罢,不过,也唯有这样,方才能昭显出王爷心思慈悲,与众不同。”
说话之间,已经有两位侍卫行上来,直接将神情呆滞的薛宝钗拖下轿,在众目睽睽之下,扇起耳光来。
见挨打的女子年轻貌美,围观之人惊愕之余,不免说些“最毒妇人心”的话,又对宝钗指指点点,冷嘲热讽之语,不绝于耳。
宝钗心头惊怒交加,却无可奈何,虽已经垂下眼帘,却仍旧能感觉众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嘲讽有之,冷笑有之,看笑话有之,不一而足,极尽羞辱。
相比之下,挨的耳光力道虽重,但比起此刻的难堪和耻辱,竟已是微不足道。
心中气急,宝钗不觉握紧了拳,悄悄告诉自己,若有一丝机会,今后必定会将今日所受苦楚,百倍千倍还给妙玉!
沉吟之间,已经挨完所有耳光,侍卫不管不顾,径直将她扔在地上,便转回李穆身边。
妙玉虽在轿内,但听到声响,自然知道事情已经处置完了,沉吟须臾,便小着道:“此间事情已了,虽然民女受人胁迫,不得不到此地来,但民女福薄,又自小遁入空门,实在消受不起忠王府的富贵,还求王爷放民女自由,让民女继续修行,民女必定终生感念。”
因之前见过妙玉的仕女图,李穆心中已然倾慕不已,又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深知妙玉进退知仪,又兰心慧语,说出来的话叫人无法反驳,与记忆深处的女子,颇有几分相似,不免有恋恋之意,然而四下一望,入眼处尽是人影,虽然自己地位显赫,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够违逆妙玉的心意?
进退两难之间,李穆权衡了一下,便和声道:“以姑娘的情形,贾家那边,想必已经不能再住了。”
说着,便扬起唇来,语意越发温情脉脉:“虽然姑娘是遭人算计,但本王与姑娘,也算有缘了,若让姑娘四处流离,心中实在不忍,唔,本王想起来了,我们忠王府也有庵堂,倘若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到府内暂住,今后再做打算,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闻言妙玉轻轻一笑,摇头道:“王爷想得如此周到,态度又温和,实在叫民女感激不尽,不过,民女的身份,其实甚是微妙,若是应了王爷的主意,知道的人,会说王爷心善,怜悯民女举目无亲,才仗义相助,不知道的,必定会想歪,胡说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岂不白费了王爷的好意?何况,经历这么多事情,民女也认清了,朱门虽然繁花似锦,却非修行之所。”
叹了一声,截住李穆的劝解之言,继而道:“民女在京城,虽然举目无亲,但之前却在寺庙寄住过,如今再回去,想来也没什么不妥,因此王爷的心意,民女只能心领了。”
这一番吴侬软语,娓娓道来,虽然婉转轻软,但言语中的推拒之意,却是不容置疑的。
李穆心中揪然不乐,却因妙玉言语中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自然不能开口再劝,默了一会儿,实在不愿落下逼迫妙玉的恶名,便眯起眼睛,应允道:“既然姑娘执意不从,本王也不便勉强。”
说着,顿了一下,便袖手道:“下面的事情,姑娘自己拿主意罢,本王还有要朝务在身,无法相陪了。”说着,果然带了众侍卫,扬长而去。
话说到这里,终是尘埃落定,妙玉悬了许久的心,直到此刻才稳稳落下,嫣然笑道:“如此,恭送王爷了。”
围观之人见热闹已经看完,便开始各自散去,喧闹声中,恍惚听得有人在轿旁道:“妙姑娘请下轿,在下亲自护送姑娘去迦叶寺。”
极低沉却并不陌生的声音,清晰落入耳中,分明是冯紫英,妙玉忆起之前与冯紫英有过约定,便取了罗帕掩面,径直走下轿来。
却见冯紫英果然站在人群中,望见她下来,便朝前面一指,方意味深长地自去了,妙玉淡淡一笑,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轿夫,径直理了理衣襟,步往冯紫英的方向。
虽然前路未定,心里却知道,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将在眼前展现。
这种感受,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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