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钟的上海依然有很多从事特殊工作的人正在忙碌着,所以在我和陈艺聊天的这段时间,粥店的门口已经路过了好几拨送外卖的小哥,也有从夜场出来喝到快要吐的女人们。
我不喜欢上海,因为它大了,所以这里的每一刻都会有从生到死的悲剧发生,它也不是一座很规矩的城市,因为在这该休息的深夜,却依然有无数的人在这里玩乐,然后有另外一群人为这些玩乐的人工作,导致了它的阶级性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更鲜明。
就在我恍惚的时候,陈艺的目光一直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过,她又向我问道:“江桥,这个条件你能答应我吗?”
我点了点头,回道:“我答应你,我不会和金秋结婚,也不可能爱上她。”
“嗯。”陈艺应了一声,然后叫来了服务员,她要了两瓶啤酒,陪我喝了起来。
时间就这么到了夜里的三点,我依然没有困意,整个人一直沉浸在奶奶离世的悲痛中。就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在找路的时候又淋了一场大雨。
这个深夜,我没有借酒来消愁,和陈艺一人喝了一瓶啤酒之后,便离开了粥店,我们走在了一条没什么车往来的柏油马路上,路的两边被一盏盏欧式的木制路灯所点缀着……看上去很有氛围。
我不喜欢上海,但是我不会因此去否认它的格调和漂亮。甚至,如果这座城市的人能少一点,房价再便宜一点,我或许也愿意留在这里生活。
陈艺拎着自己的手提包,一边走,一边很随意的看着两边的街景,她很是感慨的对我说道:“自从离开了电视台,我感觉自己的生活自由多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想来上海就来上海,甚至没有机会送奶奶最后一程,这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因为,我自己的奶奶走的很早,奶奶她又对我很好,在我的,心中早就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亲人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了肖艾,在这个难过的夜晚,似乎我想起她的频率有点高。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奶奶对她甚至比对陈艺更好,她却没有能够回来送奶奶最后一程,以后,如果她知道了,会因此感到遗憾和难过吗?
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仰头看着天空,天上布满繁星,它们闪烁着的时候就像奶奶的笑容。仍记得,今年过年的时候,她还乐呵呵的给肖艾和陈艺分别包了一个红包,为什么这才半年的时间,她就将生命走到了尽头呢?
我无法接受,也不愿意去想起她最后躺在病床上没有了一点意识的样子,我的心好像在这个夜晚被掏空了,我的眼泪又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陈艺发现了我的异状,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轻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奶奶她也不希望你这样的。”
越是听到这样的话,那些关于奶奶的画面便更多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最后想起奶奶那些坏了补,补了又坏,却还是舍不得扔掉的袜子和衣服,我终于泪崩了……我觉得自己好亏欠她,给她的关心也不够,可是却彻底丢掉了弥补的机会……人生中,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的?
看着我哭,陈艺也跟着哭,她抱住了我,抚摸我的头发,哽咽着说道:“江桥,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好难过……”
我痛哭着:“我真的很想、很想带她去外面走一走,她活了一辈子,最远没有出过南京城……上次,上次我去养老院看她,电视里正在放着大理,她说大理好看,然后拉着我的手,要我带她去大理走一走……你说,想起这些,我怎么能不难过?……”
陈艺将我抱得更紧了,她摇着头,也哭得很厉害:“你真的……不用太自责……因为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至少这些年你努力工作没有让奶奶缺过钱,只是她自己信奉勤俭。所以那些你觉得很苦的日子,对于奶奶……她自己来说,也许却是一种快乐呢!”
陈艺是个很会劝人的女人,我渐渐不哭了,然后又一次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敢想象,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闷在小旅社里,我想念奶奶的痛苦会被放大多少倍。
……
路灯下,我和陈艺在一张木制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一直挽着我的手臂,然后靠在我的肩上。我相信,此刻我们之间的亲密和爱情并没有什么关系,更多的是出于亲情。就像我们还没有恋爱之前,也会像兄妹一样勾肩搭背的去逛街,去吃饭。
因为有她的陪伴,我的心终于在此刻安宁了一些。片刻后,她轻声对我说道:“对了江桥,快给赵牧发个信息吧,让他回来参加奶奶的葬礼,他应该回来的。”
我应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拿了手机,我找到赵牧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文字信息:“奶奶今天晚上走了,回来参加葬礼吧。”
此刻已经是深夜,我没有指望赵牧会回复,但是他在下一刻便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很低沉:“桥哥,奶奶怎么走的这么突然?我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精神都还不错!”
“她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是胃癌晚期了,做化疗也没有能够阻止癌细胞的扩散……”
赵牧有些哽咽,他说道:“想起那天她对我们说的话,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赵牧的话又勾起了我的伤感,我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回道:“人生在世,谁也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规律……算了,不说这个,说点正事……奶奶的葬礼你能赶回来参加吗?”
“就算有再大的困难我也要赶回去送奶奶最后一程……我这就订回南京的机票。”
“嗯……”我应了一声,随后沉默,过了小片刻,才又向他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在加班做图纸,本来准备马上就睡的,看样子只能在飞机上睡了。”
我叮嘱赵牧注意身体,可他这种草根出生的名校学子,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靠的就是这一股干劲。赵牧他该获得成功的,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为了工作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
次日,奶奶的遗体被运回到了南京,我也在时隔很久之后,再一次回到了郁金香路。在回来的路上,我收到了琴行老板刘流的信息。他问我,为什么那天下午约好学吉他,我却没有去。
我将原委告诉了他,他让我节哀,又问我以后会不会回上海,如果不想去的话,他也不占我的便宜,会将学吉他的钱全部退给我。
我本该告诉他,自己不会再去上海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给他回信息时,仍说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再考虑要不要去上海,让他先别急着退我学琴的学费。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上海就并不是一座能够轻易从自己生命中所退出的城市,那里似乎还会遇见某个人,或者开始一段新的故事。
不,不是故事,是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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