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伶俐点!别畏手畏脚的小家子气,让公主嫌弃,回头受罚别说我没提示你!”玉笛高高在上地道。
“是。”娇娘恭谨回道,“惹恼公主,也是我自己笨拙,受罚也是应该的。”
玉笛掐尖要强,稀饭欺压人,因此也想在才来两个月的娇娘这里张牙舞爪,每次都像今日如此,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娇娘,一点儿气性都没有,磋磨她都没有什麽成便感。
她来了公主身边奉养之后,玉笛、锦瑟她们这些大婢女推来推去的苦差事,此时都推给了娇娘,倒也是落得个轻松。
玉笛又说了一句“好好奉养,别磨迟滞蹭”,这才趾高气扬地从茶水间走了。
娇娘尊敬施礼:“玉笛姐姐慢走。”
这时候,娇娘背后刚留头的小婢女六儿不高兴了,小声嘟囔道:“娇娘姐姐,她们又欺压你!凭什麽啊,公主说了,稀饭你长得灵巧,也让你做大婢女,怎么她们回回欺压挤兑你?或是你太软了,才会被人欺压。”
娇娘笑笑:“没事,差事总要有人做,等药凉一凉我便去。”
她拿起团扇,当心翼翼地扇着风让药碗降温。
等待的过程中,她逐渐有些入迷。
她叫乐娇娘,从小生活在教坊司,是一位永不可能赎身的罪奴。
她有印的时候便经在何处,关于出身,只是大约听过几句,那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和目生,因此她也不多想。
娇娘这个名字是教坊司的妈妈起的,说让她乖乖做个小娇娇,遥远能力献媚男子,少受些罪。
娇娘很听话,他人对妈妈都两面三刀,她却把妈妈的话当成清规戒律。
妈妈说,用身子献媚男子,落了下乘,要学琴棋字画,要学礼貌礼仪,她都耐劳学习,妈妈很满意。
唯一有一点,妈妈说她脑子不够灵光,因此不会用心机,终是吃亏。
娇娘听到妈妈这么说的时候,娇憨一笑:“妈妈,吃亏便吃亏吧。不是都说,‘吃亏是福’吗?这是我的福分。”
妈妈被她逗笑,“我看你是傻人有傻福。”
什麽她都学得耐劳,这心机本领,的确是学不来。
妈妈感伤,“这便是命。我有意给你指条容易的路走,却帮不上你什麽,都看你的造化了。”
后来她逐渐长大,在妈妈的锐意力捧之下,她还没正式登台,经成为无数男子梦中都渴望获得的女人了。
妈妈说,“这叫待价而沽。娇娘,这是你的命,要趁势而为。身在教坊司,要么一头撞死,一笔勾销;要么便得认命,不然最后难的或是自己。”
娇娘清楚她的意图,乖顺点头道:“我会好好奉养大人们的。”
教坊司的罪奴们卖艺不卖身,因为身子也属于朝廷的;此时谁又管那些?她们这些女人,是要给权贵暖床的。
如何侍奉献媚男子,娇娘也学过。
她很含羞,她也很起劲,只是她没有见过男子,所听所学,都是妈妈谆谆教诲而。
后来过了很久之后,妈妈才报告她,昔时妈妈是想给她物色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最后第一次便把他迷住,带她走开苦海。
只惋惜,人算不如天算。
娇娘正式登台献艺那日,万人空巷,京城的无数男子为她竞折腰。
娇娘一曲舞完,面纱落地的时候,美眸流转,无辜又纯情地看着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随便爆发出雷鸣般的争抢声。
待价而沽,早是公开的规律。
“五百两!”
“六百两!”
“……”
她的身价一路叫到了三千两。
三千两,那是京城一座宅子的费用了,这也是教坊司从所未有的纪录,最女人的江南瘦马,买一个大活人才一千两银子而。
她的,却仅有一夜。
娇娘看看妈妈,后者眼中暴露赞同之色。
娇娘便高兴了。
她对男子没有什麽期待,不管年纪和长相,那都是她的恩客,她都会一般看待。
妈妈说过,身子可以交出去,心万万不能动,她这么笨,唯一擅长的便是听话。
大约许傻人有傻福,开价三千两的,是两淮转运使的嫡宗子崔大少爷。
崔府家财万贯,崔大少爷一掷千金,而且风度翩翩,是个姣美的郎君。
看着没人抬价,他摇着纸扇,眼中暴露满意之色。
“一万两!”倏地一个特别声音脆生生地响起。
说特别,其实也没什麽特别,只因为这是一个女声,在所有的男声之中便显得特别引人眷注。
来人身穿大红骑装,手握黝黑油亮的马鞭,发髻上的凤钗,明示着她高贵的身份。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在众自多口杂的研究声中,娇娘晓得这位便是福安公主——皇上最痛爱的女儿,没有成亲,却有面首三千。
娇娘不晓得,她今日为什麽要来砸场子。
她是公主,她要砸,那便砸吧;而且最终,也有妈妈出头,她听话便是。
娇娘很快弄清楚,福安公主是为了崔大少爷而来。
她看上了崔大少爷,却没有得手——两淮转运使如此的肥差,意味着崔家在皇上那边也极有脸面,便是福安公主,也不能容易摆荡。
福安公主不平气,她看上的人,一定要弄得手,因此她今日便来砸场子了。
崔大少爷和福安公主讲道理,后者完全不讲道理。
“你不是稀饭她吗?那本公主便买下她!你奉养好了本公主,我便把她转送给你!”
崔大少爷也一身自豪,不会同意,拂袖离开。
娇娘,便如此成了福安公主的婢女。
一身奉养男子的技艺,最后成了个婢女,娇娘想,妈妈说得对,万般都是命。
既来之,则安之吧。
娇娘依依不舍,重重地磕了头离去妈妈。
除了身上穿的一套平凡衣物,妈妈什麽都没让娇娘带走。
因为妈妈说,离开这里,便不要再有想头,何处都比这里好。
奉养娇娘的婢女说妈妈是存心剥削,娇娘不让她说,放了她解放身回家,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公主府。
她没有担忧,也没有期待。
她信赖妈妈说的话,在何处便按照何处的礼貌办事,不出错,便能在世。
福安公主性格乖戾,动不动便愤怒,特别娇娘刚来的时候,公主视她为情敌,最为难了她几日。
让她洗马桶,事出有因罚她跪在太阳底下……娇娘历来没有怨怼之色,也不辩解。
没过几日,福安公主自己便厌烦了。
“泥人有三分性格,你连泥人都不如,也不晓得崔正看上了你什麽!无趣!”公主如是说。
娇娘跪在她脚下,静静地想,其实她对公主也有许多不解。妈妈说得对,谁也别期望谁对自己感同身受,这个词完全不存在。
例如说,妈妈历来都报告她,奉养男子是一件很费力的活,她们是很轻贱,并无选定余地的。
公主总是奉养不一样的男子,而且是主动的,她图什麽呢?
莫非是因为好日子过腻了,存心折腾自己?
娇娘便想不清楚。
她想不清楚的便不想,并不会像公主如此为难他人。
福安公主并无什麽长性,特别当崔大少爷被崔老爷紧要派出京城隐匿她之后,她也很快忘掉这号人,也顺带忘掉了对娇娘的敌视,只把她当成平凡的婢女。
后来,还因为娇娘“干一行爱一行”,苦心研讨婢女交易,一个高兴,把她提携成大婢女。
娇娘来了一个多月便坐了火箭蹿上来,自然惹得其他人不高兴。
例如玉笛。
福安公主虽说面首三千,没有成亲,不敢闹出人命,因此每次任意作乐之后还要喝避子汤。
她讨厌吃苦药,因此这时候便时常发性格。
给她送药便成了自避之不足的苦差事。
玉笛欺压娇娘,因此总把这件事儿推给她。
娇娘也吃过几次苦头,这是分内之事,总要有人去做,因此她也硬着头皮对峙下来。
她唯一觉得有些难以克服的是在公主和面首翻云覆雨的时候等在里头奉养。
听着里面的消息,她总是头皮发麻;特别听着公主时而压制时而狂叫,她觉得,奉养男子,是极苦的事儿。
真不清楚,为什麽公主要自讨苦吃。
同时,她内心也愈加感恩,公主把她救离了苦海。
她便是这般安于近况;在教坊司她觉得比起私窠子里那些什麽人都要面临的女孩子,她要满足;在公主府,她觉得比起教坊司奉养男子,此时奉养公主是极好的。
妈妈说得对,她有造化。
避子汤很快没那么热了,娇娘摸摸温热的碗,这才端起来挪步出去,轻轻叩响公主房间的门。
“进入。”
福安公主的声音是懒洋洋的,这是一种满足的声音,娇娘经摸透了她的性格;这也意味着,今日这差事,比起昔日没那么难了。
屋里很混乱,地上扔了一地的衣裳。
公主躺在床上,面上的红潮尚未褪去,一头青丝,大半散落在床边。
一个白皙姣美的少年,裹着被子,暴露消瘦的肩膀来,正坐在床上拿着葡萄喂公主。
“公主,该喝药了。”娇娘跪下,轻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