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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复一日, 黑白轮替,日月起落。
距离苏景年下达禁足令的时候,已是有了些时日了。
近些日子, 议事厅因着北域与西疆起了战事的缘故,各项事务愈发地繁重起来。王府之中也是人马出入频繁,各处一副枕戈待旦模样。
可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苏景年与慕容雪晗及莫若离之间的关系, 仍然不见有所缓和。
苏景年不去探望莫若离, 也没有解除莫若离宫中的禁足之令。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 苏景年倒也不是真的毫不关心于美人的康复情况, 只是苏景年当真是未曾想好,该是要去如何面对于美人。
一旦两个人见了面, 该说些什么呢?对于过往、对于将来, 该是要如何去处理二人的关系?
这些问题, 困扰着苏景年。当然,与此同时, 这些问题也同样地困扰着莫若离。
两个人谁也都还未曾想个清楚透彻, 该为彼此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去做,才是好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辰缪的死,在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侣中间,隔绝出了一道深渊。即便深渊只有一步宽窄, 只要鼓起勇气, 便可一跃而过。
然而也便是这一步, 又有可能会是粉身碎骨, 永劫不复。
因为那深渊虽只得一步之宽,却是深不见底,纵横万丈。
所以,她二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维系着这脆弱的平衡。只怕一朝行错,便会对两个人本就千疮百孔的关系,造成无法挽救的伤害。
好在,美人的身子在破心的调理下,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
再说慕容雪晗。这些时日,有了苏景年这道“随心所欲、唯我独尊”的王命,她自在顺意多了。
在王府之中可以随意走动,不再受禁足的约束。闲暇的时候,便去美人那里坐坐,同美人说上几句话。再或者,便是去未名湖上吹吹风、赏赏景了。
不过,纵然北域王府高堂广厦、琼楼玉宇众多,慕容雪晗愿意去到走动的地方,确是只得几处而已。有太多的地方,慕容雪晗从未去过。当然,以后她也不会前往。
入了王府,已有二十余载。慕容雪晗只当她不过是苏辰缪养在宫中的一件得意之物,而从未曾有过,自己乃是这北域王府主人的念想。
早些年间,慕容雪晗但觉,活着便是在虚度年华。她的心,早就空了。王府之中的慕容氏,只是一具虚有其表的躯壳。
说实在的,慕容雪晗对于自己,想得很是清楚和明白。在无量山失去了完颜霜甯的那一刻起,关于她的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在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一碗碗的续命汤药。唯有不去深思,蒙眼灌下,才能够稍稍品尝到些苦涩的真情实感。
光阴是灰暗而锋利的,它总躲在暗处,在你还未察觉之时,已将你深深地刺伤。
在苏景年降生之后,慕容雪晗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才微微地有了些光亮。
直到时隔多年,偶然之间再次与完颜霜甯取得联络的时候,慕容雪晗真的是开心极了。她宛如新生、重获至爱。
她的生命再次为了那个女人而炽热,而燃烧。
甚至,这份喜悦可以超脱于过去的伤痛,也可以淹没于眼前的空洞。
往昔的那些苦、那些愁、那些恨、那些怨、那些执着、那些悲凉,通通消失不见。即便此时,二人皆已为了人妻、为人母,已是注定了今生无缘。
可来信上那熟悉而亲切的墨痕,分明诉说着,阿霜从未将她忘记,就像她,也时刻思念着她的阿霜。
这对于慕容雪晗而言,已是足够。
然而,苏辰缪和天旻,这两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女人、两个女子之间产生什么彼此爱慕的情感。
即是这份爱慕远隔着万水千山,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两个女人心里也都很是清楚,有了孩子们的牵绊,她们今生注定了有缘无份。
这份真挚的情感,看在苏辰缪和天旻的眼中,是低贱而肮脏的,是可笑且极具讽刺的。
于是,他们轻轻地动了动权利的手指。便把这一切的美好,再一次无情地扼杀了。
而且这一次,相较于上一次,更是彻底与决绝。
她的阿霜,永永远远,不会再给她回信了。
同阿霜拜过了天地,曾许阿霜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天旻,生生地掐死了她,再把她投入于火海之中。
她的阿霜,她的挚爱,这一次死得彻底。甚至,连尸身都被烈火烧成了灰烬。
她的阿霜和她,又一次被权利粉碎了。
这一次,复仇的火焰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地将慕容雪晗拉下了无间地狱。
阿霜在烈焰之中有多么痛苦,她便要苏辰缪与天旻尝尽这痛苦的千千倍、万万倍。
所以,不管是苏景年也好,还是其他的任何人都好。若是问起慕容雪晗,是否后悔参与设计杀了苏辰缪,而导致今日与苏景年母子反目。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想而知。
只要可以为完颜霜甯报仇,只要可以将苏辰缪与天旻一起拖入地狱,慕容雪晗从不后悔!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然而作为苏辰缪唯一的孩子,苏景年是万不会轻易地原谅于自己的母亲。在她看来,作为一个母亲,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怎么可以亲自参与杀害孩子父亲之事?
便是这般两不相让之下,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才走到了今时今日不可调和的境地。
像是两只逞凶斗狠的螃蟹,将彼此用蟹钳钳得死死的,谁也不肯放给谁,谁也不肯后退一步。你拖拽着我,我也拖拽着你,就这样双双并肩,往死局之中走去。
一去,而不肯回头。
话分两头,这边说回议事厅。
现下边城战事正是紧要之时,议事厅的议事已从原来的一日一议,改为一日三议。
正是晌午时候,太阳火辣。
苏景年领着一众随从,快步打院外进来。听前来传话的内侍说,诸位大臣已是齐聚,就等苏景年到来,便可开始午间的议事了。
入了外院,苏景年往议事厅行去。
连续进了三道门,方能看见议事厅的殿门。只是放眼一瞧,在门口不远处,怎么有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跪在那里?
日头高挂,此时正是一天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地面上的白玉砖被日光烤得滚烫,脚踩在地上,隔着鞋子,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地面的火热。
那几个大臣跪在地上,头上又顶大太阳,想来滋味并不十分好受。
这时候,殿门外的内侍见是苏景年来了,便想通传屋内。苏景年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通传。走到近前,苏景年想看看那几个大臣跪在那里,是在做什么了。
一路行来,一路在心中默数。数到最后,地上竟是跪着八位。
八个人分置错落地跪着,有三位跪在最前面。苏景年来到近处,见了那三个人。下一个瞬息,苏景年很是想直接下一道王命,索性把眼前这三人的六条腿全部打断算了。到时候,看他们三个还敢这般行事了。
原来,这三位大臣便是谏议大夫、兰台令史同将作大匠了。
自从前几日议事的时候,谏议大夫进言请求苏景年休妻,而苏景年在那时候,并未直接否决这个提议。也许,便是在那个时候,谏议大夫从苏景年身上看到了些丝的动摇。这细小的动摇,给谏议大夫和一众大臣继续谏言的底气。
打那之后,再有议事之时,谏议大夫便要跪在议事厅门口,大呼“臣恳请王爷,休了大金完颜氏,将其逐出王府!为了北域、为了百姓,王爷早下决断啊!”
只是谏议大夫跪得辛苦,喊得费力,苏景年并没有搭理他。他想跪,便由着他跪。他要喊,那边随便去喊,听之任之,放任自流。
怎是,苏景年如何也不会料想到,会发生今天的局面。
今日,不但谏议大夫一如既往跪地请命,乃至兰台令、将作大匠还有其他几位言官,竟也是一通跪地请命,只求苏景年休了莫若离。
一朝八位言官,全部向君王跪地请命。这等情况,纵观大齐与前朝,皆未曾有过。若是此举被史官记入史册,后人见了,怎能不得痛骂北域王昏庸无道了?
苏景年起初只当谏议大夫是个文官,根儿上有着书生的文弱劲儿,是吃不了什么大苦的。只要由着他跪几日、喊几日,便算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北域王是不会休了王妃的。
可苏景年看错了谏议大夫。谏议大夫虽是文官,骨子里也确是有着书生的文弱劲头,可除了这文弱的劲头,这人的骨子里面,还有书生身上的那股子执着劲头。
连跪几日,这人眼看着已是撑不下去了。他的上身有些歪斜,嘴唇上也是干燥得裂开。双眼无神,脑袋摇晃。
“这是,在做什么?”苏景年沉声质问众大臣。
众人惊觉,连忙参拜道:“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谏议大夫撑开眼皮,只巍巍道:“王爷。。。早做决断啊。。。”
话刚出了口,眼前一黑,谏议大夫躺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