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景明 第 34 章

皇后能想到的事，朝廷的肱骨底梁们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南越的明王自个儿一早就到了皇帝跟前说南越愿借兵五万以助东齐抗胡。

“条件呢？南越出兵的条件是什么？”皇帝万万没想到这个年会过的这么糟心，来了两尊菩萨不说还非要从东齐割块肉走。

皇帝的脸阴阴沉沉，明王却笑得气定神闲，他对皇帝说到：“南越欲与东齐结永世之好，如今东齐有难南越自然要出手相助。”他顿了顿，笑得更加笃定些，“只是这永世之好单凭一句话 可不牢靠，就是陛下想必也觉得不踏实。既是这样，那自然是需要些什么来保障的。”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联姻的问题上去，只是到了这一步皇帝反而又有些想不通了。联姻，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且两国邦交有来有往才是正理。南越为东齐出兵，不仅是帮了东齐，同时也是和胡人结了仇，且调兵来东齐就还得冒着被胡人钻空子的风险，这样大的手笔就只为了和东齐联姻？联姻之后呢，南越到底又还想要什么？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晦涩，压着明王也渐渐有些笑不出来，却还强撑着一副笑容顶着。半晌，皇帝沉沉开口：“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明王先回去罢。”

明王从善如流地应了，临走前弯了嘴角道：“军情不等人，陛下还是快些的好。”

皇帝阴着脸，朝臣们也不敢多嘴。良久，秦国公大着胆子觑着皇帝的脸色上前说道：“陛下，南越所求既已明了，不若及早安排以解西北之急。”

成国公却站出来道：“秦国公的意思是要答应和亲了？”

“不然成国公还有更好的办法？”

成国公一梗，默默地退了回去。

秦国公接着说道：“依臣所见，永安郡主秀毓名门，娴雅淑德，实是联姻上佳人选。更何况，萧将军还在西北性命垂危呢。”

众人觑了秦国公一眼，这可真是老狐狸啊。和亲的人选提谁都容易结下仇，只唯独永安郡主可以说是舍身救父，怎么都不好推脱。

御书房里静地骇人，皇帝胸口几个沉重又剧烈的起伏后，缓缓说道：“宣修齐长公主和永安郡主。”又道：“众卿也先下去喝口茶吧，等修齐和永安来了再议。”

众人两两相觑，沉默着退了下去。

皇帝倚在那雕龙錾花的楠木椅上，脑子里闪过一副又一副的场景。十四岁的修齐笑靥如花地摇着他的胳膊说：“皇兄，我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他，我就想嫁给他。”他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他脑子里慢吞吞地想着，哦，是“不害臊”。

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妹妹，可一转眼就为人妻为人母。载祥九年那次的叛乱，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拉着萧闵不住的哭，可最后还是放了他去。再后来，萧闵浑身是血的被抬回来，永安一生下来就弱地同只小猫似的，连哭都需要全身的力气，母后多怕修齐会撑不住倒下，可她就是硬生生地两边顾着这么撑了下来。再接着，永安一个小姑娘孤孤单单在庄子里十多年，这才回来几年啊…皇帝眼底发酸，忍不住闭上了眼。

修齐长公主和阿晏正在慈云宫候着，见人来召立刻就赶了过去。她们进去时，坐在隔壁茶房的众位朝臣也已回了御书房，皇帝正手扶着额撑在案上，见她们来了就哑声说：“坐吧。”

修齐长公主在慈云宫等了许久，性子已沉静了许多。她静静坐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瞧着这母女俩，嘴上似被树胶黏着如何都开不了口。修齐长公主瞧着兄长的模样就知道必然是再为难不过的事，她颤着声开口说道：“皇兄你有话就说吧，我能受得住。”

皇帝心中百转千折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仍是秦国公站出来说道：“不若让微臣同长公主说个明白吧。”

皇帝点点头，他就转身说道：“咱们东齐的兵力部署长公主是清楚的，眼下西北告急，若想最后能胜就只能从辽东调兵。可辽东到西北最快也要半月有余，西北残兵败将只怕是撑不了那么久。今日南越明王向陛下提出，南越愿借兵五万，从南越西北边境出发，不过三日就可解西北之急。”

“条件呢。”修齐长公主冷静地开口问道。

“两国联姻。”

修齐长公主的手紧紧地攥成拳，答案在她心里隐隐成形，她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着皇帝，声音又轻又颤，“皇兄，你要送阿晏去联姻？”

皇帝几乎不敢直视修齐的那双眼，他晦涩道：“修齐，你若不愿，咱们就再想办法。”

秦国公却没任由皇帝再接着说，他上前一个长揖，“陛下，这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啊。”

见皇帝闭眼不言，他又转身对修齐长公主说道：“西北一旦失守，肃西、安淮兵力微弱，几乎都是胡人的囊中之物。而这些一旦都被占领，胡人就可长驱直入京城，到那时别说联姻，就是保命都还难说。就是长公主不在乎这天下的黎民百姓，难道也不在乎萧将军吗？萧将军现在可还躺在西北昏迷不醒呢，一旦援兵不能及时到达，萧将军只剩死路一条！”

他长篇大论，修齐长公主却坐在那里不吭声。秦国公又喊了声“长公主”，她就冷冷地扯出一丝笑道：“所以萧闵现在躺在西北生死不知，你们就要送他的女儿去和亲？可真是他的好同僚啊。”

她嘴角的那丝笑实在讽刺，其他朝臣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有秦国公依然继续说道：“若不是逼不得已，微臣也不愿让永安郡主去南越联姻，可当下东齐危急，还望长公主能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

“深明大义？”修齐长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直直指着他道：“你林申平是第一天认识我么？还是你年纪大了，已经忘记当年对我皇兄说修齐长公主骄矜无度不可一位惯之的人是谁了？怎么，现在要拿我女儿出去做交易了就指望我深明大义了，林申平我告诉你，我修齐这辈子就别想拿深明大义框住我！”

秦国公被修齐长公主连名带姓地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一时气的满脸通红，他愤愤道：“长公主只知道心疼自家女儿，可别忘了萧闵是主帅，西北之患他有一大半责任，永安郡主若去联姻，将功补过还能算是萧家的功德一件！”

“哈！林申平你总算是把心底话说出来了吧！说什么国家大义，你不过是想让萧家去给你们填这个破窟窿！萧闵是主帅，难道也是总兵么？西北之患追根究底根本就是胡莱引起的，当初胡莱是谁引荐去的西北？林申平，我没记错的话是你那个好弟弟林申安吧，怎么皇兄没追究他你就当别人都不知道了？现在把罪甩到萧闵身上，林申平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萧闵在京城呆得好好的，硬是为了你们惹出的祸去了西北把自己给折了进去，现在你们还想把我的永安也一起折进去，是觉得萧家活该给你们当枪使嘛！”

秦国公给修齐长公主气的说不出话来，其他人更是不敢出声，修齐长公主却像要把这些年的火都要发出来一样，她指着那群人说：“你们这么肆无忌惮，不过是想着京城只我一个妇道人家欺我萧家无人罢了。难道你们真以为萧家去了博陵就能任你们拿捏吗，萧家老爷子可还健在呢，你们要欺负萧家人也要看看他手上的丹书铁券答不答应！”

萧家虽是京城望族，可祖籍却是博陵。当年萧闵娶了修齐长公主，萧家长子却一场风寒之后就丢了性命，死时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萧家子嗣虽多，嫡子却只两个，本来萧闵是幼子，需自立门户，娶了修齐长公主正好能保他一世富贵。可现在他要去承萧家的门楣，风头就太盛了些，萧老爷子便自愿带着其他子孙退回博陵，等下一代子孙后再回京城。

修齐长公主冷眼将他们一个个瞧过去，“要联姻可以，可别想打永安的主意！没道理萧闵在前线为你们拼命，他女儿还要在后面给你们保荣华富贵。你们爱送谁去送谁去，只别想我的女儿！”

秦尚书素来同秦国公一气，如今见秦国公气的咬牙切齿却还说不出一句话来，就上前说道：“长公主现下怒气当头，说的都是气话。只求长公主静下心来想想，南越已明言求的是宗室女子，求娶的又是贤王，若东齐嫁过去的女子地位不等，只怕南越会认为是轻视之意，不仅不会相助还会反过来为敌啊。”

“你们只听到南越说求娶宗室女子，就没听到皇后说永安不是宗室女子？只知道永安是郡主，就不知道还有别的郡主？不敢动我三哥的女儿就敢动我的女儿，柿子挑软的捏，这就是你们这么多年的为官之道啊。怪不得东齐如今竟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将才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胡人打到家门口，只能拿一个女子去换你们的安宁！”

修齐长公主对着众人一个个指过去，“这就是我们东齐的栋梁，国家危急时就只能想出这种鬼办法，还有脸劝我深明大义！当年东齐建国时，那样的四面楚歌，东齐都从没用过一个女子去和亲，如今不过一个胡人就把你们逼成了这样，你们干脆一头撞死在祖皇帝的皇陵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