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扬扬一笑如烟水绕身,清风入怀。那笑容隔了十年还同那年在梅林初遇时一样,让人一眼就看进心里。
阿晏心潮涌动,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她声线微颤,带着自己都不知道那叫做什么的复杂情绪,说:“你喜欢我?”
殷乾缓缓收起了笑,盯着阿晏的眼睛说:“是,十年前在梅林遇见你时我就不自觉地想亲近你,后来只要来东齐我都成日围着山庄打转就是想再见你一次。那次在山脚下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去年生辰,父皇问我想娶什么样的王妃,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人就是你。阿晏,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费尽心思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能顺利娶到你。”
“所以西北的消息是不是你拦截的?”
小姑娘的声音隐约带着哭意,殷乾不自觉地心一突,他缓缓沉了口气,半晌,嘴里吐出一个“是”。
得了他的肯定,阿晏蓦地心上一抽,泪意汹涌而来,眼底酸的发疼。她微微昂起了头想散散这酸意,可两行泪却就这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阿晏死命压着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喉咙里涩涩梗的发疼,她忍不住拿手去抓住披风的领口让自己能松快些,指尖因使得劲太大隐隐地泛着白,她几乎站不住想要蹲下去,她带着哭腔颤声对殷乾说道:“你这么逼我...你拿我父亲的性命和东齐的安危来逼我...就为了你的喜欢,你这么逼我,逼我母亲,逼我皇帝舅舅!殷乾,你简直可恶!”
说着她突然抹抹眼泪,近前一步狠狠逼问道:“我问你,如果我不答应呢!如果当初联姻的人不是我或者东齐根本不答应联姻,你是不是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送命,看着东齐被胡人入侵!我们不过是比陌生人多相处了半个月的所谓的旧识,殷乾,你摸着良心问你真的喜欢我么?又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要抛弃父母亲人千里迢迢地远嫁给你!是了,你知道我不愿意,所以才将我逼到这个绝境,将我母亲和舅舅逼到这条死路上,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我!逼得我不得不答应!”
多日的猜测得到证实,阿晏的脑子只如火引骤被点燃,狠话摘叶飞刀似的一个一个往殷乾心上扎。只她从来身子弱,现下怒气上头却又要克制着,气闷在内里发不出来顿时就有些目眩。
殷乾见她身子打了个晃,忙一把将她扶住,阿晏眼前一黑却还挣扎着要躲开,殷乾无法只能将她紧紧抓住,在她耳边喝道:“再动我就把你抱进怀里!”小姑娘果然就僵直了身子乖觉地不动了。
殷乾叹了口气,将她扶进附近的亭子里坐着,看着小姑娘立刻就要同他远远地坐开,殷乾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感受到小姑娘拼命的挣扎他又加重了些力道将她牢牢的箍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阿晏,你可真让我伤心。”
东齐男子多爱熏香,往往三步之外就能远远闻到身上的香气。可眼下阿晏被殷乾抵在怀里却只嗅到衣服上淡淡地散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隐隐约约还有些青桂香夹在中间。这味道实在好闻, 阿晏被他暖暖地困在怀里,一时竟有些不想动弹。
但是这里是外面!
阿晏忍不住又挣扎了起来,“这是外面!要被人看见的!”
殷乾听了就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从阿晏的上方传来,胸腔的振动却有力地让伏在他怀里的阿晏能直观的感受到,小姑娘的脸霎时通红。只可惜殷乾是看不到了,他低声说:“怕什么,左右他们都知道咱们是未婚的夫妻。”
提到这里阿晏又想起这桩亲事是怎么来的,委屈瞬间涌来,只她前面挣扎的太厉害力气都耗尽了,现下只能小猫似的在他怀里抽抽涕涕地哭。
殷乾忍不住心一揪,轻叹一声,“我原来只知道你不爱笑怎么不知道你竟还这么爱哭呢。”
他生疏地在阿晏头上轻轻抚了抚,似乎小姑娘哭的时候都应该这样哄?
他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阿晏便趁机将他推开远远地坐着。
她依然抽抽涕涕的,殷乾也不敢再去惹她,只能无奈道:“你到底把我想的有多坏。西北那边的消息是我拦下的没错,可是我怎么可能就放着你父亲不管,我还指望他认我这个女婿呢。”
阿晏拿两只红的同兔子似的眼睛将他瞪了一眼,眼尾那条弧线似乎都成了妖娆的红色,眼里却还可怜巴巴地包着一汪泪,殷乾看了就忍不住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我得了消息就派了大夫往西北去了,你父亲是中了毒,解药在你们东齐难找,我们南越却有的是,你父亲现下应该早已无碍了。”
“真的?!”阿晏猛一抬眼将他定定看着,满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迹,可真是个小可怜的模样。
殷乾突然就有些得意起来,他掸了掸刚刚被阿晏挣扎出褶的衣摆,说:“过两日西北大概就会传信来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再说胡人那里,你以为若没有我使人拦着,西北没了你父亲还能撑这么久?”
“真的?”
殷乾指了指自己的脸,“难道我的脸上是写了不可信三个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得了父亲安好的消息,阿晏也安了心。她拿帕子自己擦了擦眼泪,嘴角忍不住就要勾起来。可转眼看着殷乾满脸得意的模样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刺道:“你得意什么,你做这些本就是为了弥补你自己的过错。若不是你截了西北的消息,东齐自己也能及时救援,西北战情根本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殷乾听了就弯了眼摇摇头,一双剑眉得意地挑了起来,“小阿晏,说话可不能这么绝对。麦斛在东齐难寻,你父亲的病就算是及时让你们知道了,只怕也没那么快能找到解药。还有那战情,你们从辽东调兵过去至少要半个月吧,可消息从传来到被我截住也不过半个月,你就能保证你们的救兵一定能保住西北?”
他这副得意又笃定的模样让阿晏气得几乎咬牙切齿,偏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就连反驳都驳不出一句。阿晏恨恨地甩了袖子就欲离开,却一把被殷乾拉住。
阿晏恶狠狠回头瞪他,他却一改之前的玩笑色,认真道:“阿晏,我知道你气我拿你父亲和东齐来逼你,可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才出此下策。”
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就在他眼前,眉眼凌厉稍带薄怒,这样鲜活的阿晏。不似昔日,无论轻颦浅笑,什么表情都是淡淡的,青烟水雾似的稍纵即逝。他放轻了声音,“天知道我多想你时时喜乐,若不是万般无奈哪里肯让你皱一下眉头。阿晏,我是真心想娶你,想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真心?”阿晏轻轻将他挣开,面上似笑非笑,“贤王殿下,如我之前所言,你我不过比陌生人多了半月相处而已,你凭什么说真心?”
殷乾温温一笑,如春水初漾,荡人心神,“我听闻修齐长公主当初选婿时多少大好男儿都看不上却独独对萧将军一见钟情,可见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清的。有人半生夫妻却形同陌路,有人素昧平生却熟如故人。”他的眉眼更温柔了些,“而我对你,倾盖如故。”
他说的话又轻又柔,同把羽扇似的在阿晏的心上抚着。
但这样的温柔…可真让人心慌。
阿晏忍不住将手里的衣服攥的更紧了些,胸口几个剧烈的起伏后,竟转身向外走去。
殷乾一把将她拉过,锢在自己面前,两眼定定地看着她,“阿晏,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阿晏挣了挣没挣开,一股邪名火就生了出来,两只眼沉沉地压下去,内勾外翘,清亮迫人。她冷冷笑了一声,“怎么贤王殿下还在乎我是怎么想的?你耗费心力谋划这门亲事时可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殷乾手上忍不住想攥紧可又怕伤了小姑娘,心里几个来回还是轻声说道:“阿晏,嫁给我就那么让你不愿么?”
阿晏没回他,只继续冷声说:“你如今年少气盛愿意动一国之力来换这一纸婚约,几年后呢,面对我这个毫无裨益甚至阻力重重的异国郡主,你又会如何?然后那时的我呢,异国他乡,连个娘家都没处回,只能孤苦终老。若是命再不好些遇到两国交恶,我也就只剩一死谢国了。”
小姑娘的话可真是狠啊,一字一句,殷乾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殷乾语气落寞,抓着阿晏的手也渐渐成了无力地搭着。
殷乾的伤心丝毫没掩饰,素日恍若流星的眼也耷拉着暗了下去,阿晏的手心被自己攥的生疼也没敢有丝毫动弹。
四下寂静,只偶尔几阵寒风凛凛吹过。殷乾突然勾出一个浅浅的笑,一双眼同冬阳初升似的又明又亮,他启唇说道:“可是抱歉,我不会放弃的。我拼尽一切换来的你,如何也不会放手。”他的目光将阿晏牢牢地锁住,“阿晏,你总会知道我对你到底是怎样的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