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着立刻就去追上他。
哪怕他不跟着我回来,我能一直护着他也好啊。
可偏偏师父这个时候病重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破风箱一样喘着。百年的老山参灌下去,也不过是略缓和些。
小狼崽子,师父疼了你一辈子。临了,临了,你都没送他一程。白疼你了。
我一面嚎着熬药,一面在骂小师弟。
我知道师父吊着最后一口气,是在等小师弟,他不放心。
可这小崽子一出去,就再也不想着回来了。
师父在床上熬了两个月,整个人熬成了干。我看不下去了,跟师傅说,“师父,你就放心罢,我会罩着小师弟的,你就安心去吧。”
师父摇头,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是睁着猩红的眼珠子瞪着我,一瞬不移。
从师父的眼神中,我能察觉到一丝杀意,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师父竟然对我有了杀意,我哪里对不起你?!到头来,还不是我给你养老送终!
廿月初七,立冬。
北风嚎叫着刮了一宿。
师父半夜忽然精神了起来,居然挣扎的坐起来,喝了大半碗的参汤,他叮嘱我,一定不要助纣为虐,一定要去找小师弟。临了临了,还说把本门的掌门之位传给小师弟,要我一定答应他。
我气不过,问他为何这么偏心。
其实我不是心疼什么掌门,咱们这个破门派,吹去面子大,叫什么绝命神刀门,里面一共就仨人,师父,我,小师弟。
如今师父去了,就我跟小师弟了。谁当掌门又怎么样呢?从今之后,这世上只有我跟小师弟了。
可我气不忿的是师父偏心,明明我是先入门的,看家狗一样的护着师父和师弟,可如今,师父这么防贼一样的防着我。
我伤心了啊。
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当了外人。
哼!
师父瞪着老大的眼珠子,喘得跟风箱一样,他说,“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气急了,死死的揪着我的领子,“你心术不正,掌门不能传给你。你不答应我,我死都不放过你!”
他说,死都不放过我。
师父就这样,揪着我的领子,咽了气。
我默默的掰开师父的手指头,合拢他张开的双眼。
师父,如今只有我跟小师弟了,我不疼他,谁疼他呢。
师父,你安息吧。
我一个人发送了师父。
停灵,打谯,扎棚,念经。
又充孝子,又当贤孙。
师父当年交友满天下,如今身后伶仃,也不过就我一个人张罗。我花了银子把师父寄放在清灵寺里。
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我要去找小师弟,一起去送师父回家,师父的老家,在云门山。
可小师弟,又在哪里呢?
我出门打听,全都是虚虚实实的流言。
有人说在扬州看见他跟李公子赈灾,我去了没找见。
又有人说他们在余杭跟着义军募集军粮,我去了,没有。
又有人说,他们在关外跟着袁崇焕抗金,我去了,没有……
还有人说,小师弟跟着李岩去找义军,被锦衣卫抓住杀了。我拎着递消息的人,把他打了个半死。
从塞北到江南,小师弟仿佛向滴入小溪的墨汁,再也寻不见了。
到了第二年中秋的时候,陕西齐眉棍柳老爷子六十整寿,我记得他跟师父的交情很是不错,就打算去贺寿,顺便问问看,有没有小师弟的消息。
柳老爷子的故交遍地,果然来贺寿的有上百号江湖人。
我在里面转了三圈,也没问着小师弟的消息,气闷的狠了,就躲在角落里喝酒。
忽然听说有闯王的代表来贺寿。
我掏掏耳朵,心想如今什么狗屎一般的贼头都能称王称霸了。
就听见一句,“李岩代闯王给柳老爷子贺寿,恭祝老侠客……”
我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没拿住掉了下来,是他,那个小白脸,他居然还活着!
后面的话我都听不进去了,我死死的盯住那个小白脸,生怕一个不留意被他跑了。
那晚,我潜进这小子的住所。没想到他防备的还挺严密,周围十几个好手,废了我好生一番功夫,这才用刀抵住他的脖颈,逼住了他。
他见是我,先是一惊,却又镇定下来。
我冷冷的看着他,手中微微用力,顺着刀锋,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问他,“猫儿呢?”
姓李的怔了一下,才反问,“你说的是燕少侠吗?”
我要想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小师弟的诨号,燕□□。
我紧了紧手腕,厉声喝问小师弟的下落。
姓李的很识相,紧着我问的回答。他说自己跟小师弟当年想去投义军,奈何中途遇到灾情,忍不住出手相救。结果被锦衣卫盯上,不好直接去投义军,一路打打杀杀,反而往北转折。
他们本想着这么可以甩脱追兵,再次南下。没想到在开封附近被两路锦衣卫合击,不得不分开行事,约定好三日后在风陵渡成家老店碰头。
可他等了足有半个月,小师弟却并没有依约前来。
我气急,狠狠的踹了他三五脚,“你他娘的竟然就这么不管他了!!!!该杀的杂种,你勾着我小师弟跑了,又把他丢给锦衣卫自己跑路,我非要剁碎你喂狗不可!”
见我要砍人,那李岩连忙告饶,“丁大侠饶命!听我一言,贵师弟多半无事的!”
听了这话,我的刀锋距离他头颅一寸处停下来,“说!”
“当初追我们的两路逃兵,一路单人,一路3人。我们这边人多,牵扯吸引的人也多。;另外一路只有1人追着燕少侠,后来我们还在北上的路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心口处插的是锦衣卫的□□,可身份、腰牌还有衣服包裹都不见了。当时为了掩盖线索,在下亲自斩烂这个锦衣卫的面孔,把他丢下山涧。”
他顿了顿,“我怀疑燕少侠压根就没事,只不过后来没有按计划来风陵渡而已。”
我不信他的说辞,“他不在风陵渡,又能去哪里?这半年江湖上根本没有人看过他!”
李岩咽了咽口水,“在下有一个推测,燕少侠,可能去了京城。”
我疑惑了,猫儿去京城干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李岩连忙说,“在下虽然和燕少侠相交甚短,可我觉得,燕少侠的心不在江湖而在朝野。几次,他都流露出诛绝阉党的口风,而今天下动荡,阉党也被打压殆尽,实在是两百年没有的机会。要杀阉党,必去京城!”李岩的手指指向北窗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燕少侠无事,一定在京城!”
我顺着李岩的手指,望向北方。
“狗啊,你师弟是忠臣之后,因为得罪了魏阉才招致满门祸患,你要照顾他,保护他。不要没事总欺负他玩儿……”师父的话在我脑中响起。
是啊,猫儿长大了,他会回去的,他一定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