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四九城。天子脚下首善地。
我在京城已经转了大半个月。
这北京城的规矩原就比其他地方讲究些,各种盘查没完没了,幸亏我聪明,早早混进江南最有名的喜得班,当了鼓吹手,跟着一起进了京。据说是给天子贺的戏班子,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唱堂会,也算跟官老爷们混了个脸熟,不然还真挡不住三司九坊的反复盘查。
白天,我跟着班主到处打点奉迎。晚上,我偷偷潜出去,寻找线索。
然而京城这么大,我明察暗访了很久,都没有打听到小师弟的消息。
没想到,见到小师弟会这般的意外。
更没想到,再见的时候,他居然穿着一身飞鱼袍,挎着绣春刀。
在那么多锦衣卫中,也只有他最好看,那身衣服真趁小师弟。
那是秉笔大太监王增勤娶九姨太的日子。啧啧,一个太监又用不上,还娶了九个,摆着好看啊。我暗地撇撇嘴,差点被班主瞅见。可官场上来捧臭脚的人可真不少啊,满座红袍子,一起举杯互庆,笑意盎然,都跟他爹娶小老婆似的殷勤。
我藏在戏班子中间,一面吹笛子一面看小师弟,他并没有发现我。
他瘦了,也精神了。整个人高高挑挑的,如拔了节的竹子,挺拔又青翠。
不过我估摸着他也没混上什么好日子。堂会中间坐着红袍的太监新郎官,红袍的文官,蓝袍的高官,还有金袍白袍的锦衣卫百户,那戏文怎么唱来着,哦——真是满堂姹紫嫣红开遍。
在这群人中间,小师弟他们屁也不算啊。
远远地在后方散乱的坐着,算不得主宾,想来是跟着长官蹭饭的。我隔着人墙瞟着他,那桌子上只有略微几样荤菜,全都是杂果素炒,只有茶,没有酒。估摸着他们一会还要执勤。
可小师弟似乎很开心,拈着席子上的松子吃得香,像个小耗子似的,一会的功夫,就嗑了一桌子的皮。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也穿着飞鱼服的家伙,偷偷摸摸的,从后面挤到小师弟身边,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似个好人。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包,还从桌子底下递给两边的人。
我看到小师弟居然对着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展颜笑了起来,不由的生了气,连笛子都飚飞高音。班主恨得吹胡子瞪眼,做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我连忙耍了几个花腔,才算把事情圆过去。
这么一折腾,就没盯住小师弟。
再回过神,发现他正捧着个烤红薯吃到香甜,每咬上一口,就眯起眼睛顿一顿,那表情幸福的不得了。
我看了心头一酸,转过头去。
小师弟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开始是因为他要吃药,处处忌口,日日喝粥,看得我都想吐。
等后来他好了些,师父却又没了钱。
那时候师父自封什么北九路横刀大侠客,自然不肯再放下身段去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早些年攒下的银钱倒有一多半给小师弟换了药,剩下的银子,老头把的紧,便不肯拿出来花差花差,更想不起拿些零钱出来给小师弟添个零嘴什么的。
小师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馋的很,偏又整天一本正经的绷着小脸,比师父还像沧州大侠客。自然不肯跟我一起出去浑水摸鱼,偷鸡摸狗,打家劫舍。
不止如此,每当我出去赌钱耍诈,他还义正言辞的劝阻我。
你个狗崽子!不识好人心,每当这个时候我都飞起腿圈在他屁股上,把小崽子卷到一边儿去。
那时候我弄来了钱,就买了些蜜饯、糖葫芦、炒瓜子这样的零嘴逗他,问他要不要。
他一面拿袖子抹鼻涕一面摇头,分明是馋的紧了,可却不肯屈从。
我就慢慢的吃,一面吃还一面伸出舌头拼命的舔,“哎呀,太好吃了,太好次了哦。”
小师弟分明馋到咽口水,可就是不肯讨要。生气了还会跺跺脚,转头跑走。
我无聊的停了下来,口中的吃食也失了味道。
你个倔驴的臭东西,不识好人心。我恨恨的想。
可一转眼,就这么个狗东西,也长大了。
眉清目秀的越发好了,在配上那一身飞鱼服的官皮,真是说不出的俊咧。
远远的又看了一眼,小师弟不肯跟我笑,却跟周围的人笑的甜。
呸!
呸!呸!呸!
不行,我得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