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幺女 44 靠山之往事

得知能回京，秦姨娘、芙云母女俩皆喜出望外。一回了院子，就手忙脚乱地张罗起回京事宜。芙云的心压根定不下，全部事情都交由锦绣去打理。只一天时间，忙里忙外也不能整理出多少东西。芙云本想说带些银子就好，可这些年来礼是收了不少，但哪有人直接送银子银票的？每月的月钱刚够打赏和额外的花销，因此，芙云的小金库是挺充实的，可现银却没几两。锦绣来问的时候，她便说把以往收的金锞子银锞子带上便好，首饰只带李泌送的那一盒。

按以往的惯例，丫鬟是带锦绣和小园的，可这时，采薇却来毛遂自荐。这些年，芙云屋里的丫鬟没什么变化，采薇虽是她屋里的大丫鬟，实则也没什么实权。芙云的钗环和布匹物件全都是锦绣管着的，收拾屋子、女红活计也都有其他丫鬟来做，采薇的工作大抵是伺候芙云晨起更衣、漱口盥面，可以说是毓绮轩里最闲的下人。三年来，她是很安分守己，可芙云还是不能无视她的身份，到底信不过她。

采薇今年一十六，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前几天还听采青说王妈妈有意让她做沈章的偏房，采薇竟然没点头。当然，这都是采青无意之中听到的墙角，芙云为此很是诧异。当初采薇不想做沈章的通房，那是因为那时的沈章还是个纨绔子弟，感觉他没什么前途可言，可如今他出息了，又有倩雯这个前车之鉴，秋闱过后倩雯刚住进沈章院子之时，她还与如烟几个道了倩雯的长短，又是嫉妒又是后悔的，怎的才几个月又变了？而今主动请缨去京城，难不成又改变主意想傍沈章了？芙云表示头很大，不想去想这些费神的事儿，也不想带个人心莫测的人在身边。

采薇见芙云不允，低下头一转眼珠，半跪着道：“五姑娘，我家大哥去年娶了媳妇，我那嫂子过不久便要生了，娘跟在太太身边不好回京看，又怕大哥不会照顾。好巧五姑娘要回京，就行行好带上我吧！”待在芙云身边久了，芙云的性子也被她摸了个六成透，知哪个缘由最能打动她，而她那嫂子也确实是怀了孩子要生了。

因过几月沈叡任期将满，需留下人来打点，锦绣却是不二人选。因此，采薇便替下了锦绣，和小园一起随芙云回京去了。上京的马车只有四辆，李泌随行的是清一色的男人，除了他自己和赶车的，都骑着马，二十来个劲装的男子把四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芙云和秦姨娘一辆，一辆坐着下人，一辆放行李。别看这么大的阵仗，箱笼细软真是羞于启口，此时若有山贼来打劫，估计也会郁闷而归。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体统规矩对李泌来说，与那三急产物无所异同。马车一离了山阳县，便把芙云捞到自己车来。若是素日，秦姨娘对这种会毁了女儿名声的事儿，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可现下她心中被沈意塞的满满的，也无暇顾及。倒是采薇说要跟过去作避嫌之人，芙云会应就怪了，她和靠山大人可是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呢，怎好让外人听了去。

李泌人是不在淮安，可也不忘留人关注芙云的动向，因而才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芙云的困境，赶过来帮忙。他许诺会请楚王的私人大夫，有再世扁鹊之称的田神医去给沈意看病，芙云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定了下来，露出了久违的笑颜，问出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怎么都不见你的家人呢？”她被他劫去过京城的府邸，偷去过他淮安的宅子，却从未见过他的家人。

李泌的笑容就这么生生的卡在脸上，芙云暗度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心里油然升起歉疚之意，只见他淡淡一笑，故作轻松道：“我娘早去世了，我爹——至今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眼中的黯然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芙云疑惑道：“你不是有爹娘么？”一问完，又恨不得拍死自己——她这不是往靠山大人伤口上撒盐么？他是与人说过他的爹娘，可方才那么说，那爹娘八成不是亲的。果然——

只听李泌“嗤”的一声，哂笑道：“爹娘？他们的确是想巴着认我，但我可不是想丢就丢想认就认的人，更何况他们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娘被人害死。丫头，其实比起我来，你的出生算好了。我娘是未婚先孕生的我，就是在几百年后，这也是要遭人白眼的，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敢把我生下来。呵呵，刚来这儿的时候，我在她怀里当了一年的小乞丐。后来实在养不了我，她就回村找我舅舅，也就是我现在的爹。谁料被村里的人发现，要拿她浸猪笼，我那舅舅没帮她逃走，反而带着我在河边看她被人推下河……”

到这儿，芙云已是揪着心肝听不下去了。这个世道居然有如此忍心害理之人，竟能眼睁睁的看着至亲之人被害死。她知李泌是乡野出身，可从未想过他的身世是这般坎坷，比起他来，自己岂是幸运一星半点，即使爹不爱，她还有亲娘和哥哥疼，现在还多了个靠山。于她，这些都是不劳而获，而李泌，他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若她也摊上李泌这身世，怕只会接受事实，然后碌碌无为地过下去。

想到这儿，又听李泌笑道：“丫头，死了娘的是我不是你，你哭什么？听说你哥哥是个小天才，爷我也是出了名的天才，十五岁就中了状元。你哥哥才十二岁，等到三年后再来，兴许能打平我的记录。”

这话题转移的太没水准了，可芙云仍破涕为笑道：“脸皮真厚，我哥可聪明了，下回科举连中两元给你看！那时，你这个摄政王的心腹大臣可得好好提拔提拔他。”

李泌蓦地出声一笑，缓缓道：“到时候，可不能叫摄政王了……”

……

芙云一到京城沈宅，便和秦姨娘两人直奔沈意住处，让李泌先去应付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太。沈意的身子无信中所写的那般严重，却也**不离十，他盖着厚实的棉被躺在床上睡着，一张青白色的脸消瘦的不见肉，屋里竟只有荣哥儿一人服侍。秦姨娘一进屋就扑到床边，握牢沈意的手，“呜呜”地哀泣。

荣哥儿义愤填膺道：“大夫说公子可能会患上痨病，大伙儿都怕了，没人敢进屋里。就是我出去，他们也像躲债主一样避着我，就怕给染上了。还都说公子许久不好，恐怕活不了多久。可公子哪儿有痨病的样子啊？只是咳嗽的厉害，发热血气弱，要是他们仔细伺候着，能拖了两个月不好么？煎药的不用心，屋里没人打扫，就我一个，两手两脚一起用也忙不过来，公子的病才拖了那么久！姑娘姨娘，我一个下人说话没分量，你们来了得好生训骂他们，这屋里没人伺候着能行么？大夫也换了几个，没一个中用的……”

芙云一面帮沈意掖脚边的被子，一面听荣哥儿连珠炮似的说着，擦去喷涌而出的泪，哽咽着断下他道：“哥哥的身子骨向来结实，怎会突然害了病？他的病究竟如何了？”现在要关心的不是怎么去惩治下人，而是沈意的病情和他得病的原因。

“还是没起色，我问了公子几次，公子也不肯说。难道真的像那个庸医说的，公子是因为没考好得了心病？”他也不信是这样的，可似乎没有其他合理的缘由了。

“你见过哥哥什么时候为考试担心过了？”芙云又问了荣哥儿许多问题，察觉出沈意这病有诸多疑点。一，第三场考试之前，他还与往常无异，荣哥儿又说他并不觉得考场冷，怎的考完出来却突然晕了？二，沈意病的虽重，明显没有痨病的征兆，这点她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一个大夫怎会看不出？三，她们收到的那封信不是荣哥儿写的，也不是荣哥儿找人写的，那会是谁写的，干嘛要写那么一封信？至于什么心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