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芙云所料,充满着疑点。那田神医一来,刚看了沈意的面色,便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愤慨地连说了几遍:“庸医,刽子手!”把完脉,那胡子还没平静下来。
他说,沈意的病不过是内伤湿滞,久病不愈引起的脾虚,胃气上逆而常呕吐,只需服几剂六君子汤,病情便会大减。加以药膳调养,不出一月便可下床。本来就是极易痊愈的病,竟拖到今日,称得上是怪诞诡奇,荒谬至极!末了,他还感叹如今世风日下,正经大夫和赤脚大夫可同日而语了,没的害人命。最后还加了句,沈意这病若再拖下去,恐怕没痨病也要成痨病了。
虽是虚惊一场,也把芙云和秦姨娘吓的够呛,要是她们没回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沈意清醒之时,芙云问了他为何会得病,他却三缄其口不肯说,芙云的疑心更重……
月黑风高夜。
沈章正在屋里与丫鬟厮混,忽听得窗外传来书童阿发的声音道:“大少爷,公主来啦。”
话音刚落,便闻脚步声渐近,沈章霎时慌了手脚。与他厮混的那丫鬟馨儿是新来的,她进府不久,却也晓得些沈章与嘉宁公主之间乌七八糟的事儿,这会儿是急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原地打着转。沈章见她仍衣冠不整地站着,一把拉过,将她塞到床底下,瞪着她小声道:“好好待着,没让你出来不许出来,听到没?”这才整好自己的衣裳,在床上躺好。
过了半会儿功夫,那脚步声已到了门前,只听阿发道:“给公主请安……公主,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嘉宁公主没说话,挥手示意随从留下,一径儿推了门,打了帘子,就进了沈章屋里。
只见沈章揉着眼睛坐起,惊讶道:“公主,你怎来了?”连忙掀了被子,两脚跐溜套进摆在脚踏上的鞋子里,三两步走到嘉宁公主跟前就包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关心道:“更深露重的,公主也不当心自己的身子,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嘉宁公主“羞涩”一笑,扑进沈章怀里,手指在他胸前划着,嗲声道:“章郎,我们几日未见,我这不是想你了么?”沈章听了这声歪腻的 “章郎”,由不得虎躯一震,面部抽搐,却仍强忍下心中不适,将她搂在怀中。
这嘉宁公主,却是当今天子的妹妹,与沈章同年。按理说,这个年纪又贵为公主,早该找个驸马嫁了。可这嘉宁公主是个离经叛道的,最是精于享乐,怎会早早地便将自己送入婚姻的坟墓?在遇到沈章之前,她的作风之豪放,已是皇城脚下官宦人家、平民百姓们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以她公主的身份,敢明说她的人除了朝廷里那些上了年纪的保皇派老古董,也没其他人了。谈及皇上和摄政王,前者在自己后宫里忙活着没空,后者则是存着让她逍遥几年的“仁心”。
沈章又怎会与她勾搭上呢?这就得提及嘉宁公主的一大爱好了——她喜欢美男子,但同时也格外的喜新厌旧。京城哪儿才貌双全的公子哥儿最多呢?不消说自是国子监。嘉宁公主平日里没事就爱穿着男装在国子监里转悠,去年年初沈章入了国子监时,就被她看上了。沈章毫无疑问是个风流多情的膏粱子弟,不得不说他确实也有风流的资本,长的一张朱唇粉面的俊俏公子脸儿,一双情深款款的魅人凤眼儿,加之情诗词赋信手拈来,一张嘴儿哄得人腻死不偿命。顾盼神飞间,便煞到了同样多情的嘉宁公主。而后,他们俩便开始了这段隐秘的地下情,一眨眼便处了两年,不仅创了嘉宁公主的记录,也让沈章日日惊心吊胆,恨不得早日结束这段关系,可这显然不是他一人就能决定的……
“章郎,我不想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相会的日子,你现在当上庶吉士了,我们的关系也能见光了吧?”嘉宁公主靠在沈章的肩膀上,柔柔说道。
沈章的手顿时一僵,扯着嘴角不自在地笑道:“公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需等小生爹娘回京了再论,到时小生自会给公主一个交代的。”
京城谁人不知,嘉宁公主是过了几手的,即使身份尊贵,也没几个男子能顶着四方的有色目光,自己给自己扣上一顶大绿帽,娶了她进门的。况且,娶了公主,什么小妾通房可就无缘了,官途也到了顶,有多少男人会为了一棵不实用只作观赏的树放弃整片森林?沈章初时与她一起的时候,是想这位公主风评不好,也是个难的的美人,在科举仕途上还能帮上自己。他曾想过等到科举过去了,寻个理由与她断了。可依目前看来,这牛皮糖暂时还甩不掉,倘若她想不开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那么辱身败名将不久矣。
嘉宁公主是没什么脑子,但她也绝不是傻子,见沈章三番四次地敷衍搪塞自己,心中有了底。她冷哼一声推开他,沉下脸道:“沈章,你别想过了河就拆了本公主这座桥。没有本公主,你能进翰林院?能让你那个天才弟弟落榜?本公主就等你爹娘回京,到时候你又找什么别的借口,当心我撕破脸皮,本公主才不在乎什么鱼死网破呢!”
沈章心里“噔”的一跳,愣了一瞬,立刻温柔地环住她的双肩,赔笑哄道:“小生哪曾这么想过,公主莫将小生的一番心意弃若敝屣,小生对公主绝对是披肝沥胆,经得起风吹浪打的!”
嘉宁公主听他这么一说,刚硬起的心又倏地一软,粉拳一捶他的肩膀,娇嗔着:“那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不肯将我们的事告诉别人?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明儿我就让皇兄给我们赐婚!”
“公主断断使不得!”沈章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只见嘉宁公主的脸色刹那间黑了,在她发作前,忙将她搂的更紧,双唇摩挲着她的耳朵,柔声说道:“小生这不是为了公主的名节么,公主云英未嫁,便与小生有私情,传出去多不好,王公大臣会怎么看公主?而且小生那幺妹不晓得走了什么运,竟认了李泌大人作义兄,这回凭着李泌大人,她和姨娘回了京,还请了摄政王专用的大夫来给我那小弟看病。若是小生小弟一醒,把我们的事儿捅出,那我们不是现人眼么。公主莫急这一时半刻,等小生将事情解决了,确保无后顾之忧,定当迎娶公主。”
嘉宁公主早就无何名节可言,沈章见她从未为自己的名声担心过,便自已为是的认为她并不知外界对她的评价。实际上,嘉宁公主能做出这些败坏风化的事情来,便未曾考虑过名节的问题,她也是这两年与他一起后才消停的。但是大多数女人总希望自己在心仪的男人心里是纯洁的,先不论她之前有过几个男人,嘉宁公主也不例外,她对沈章是真的动了心。
沈章是误打误撞了,可也费了许多工夫说了许多话,才把她哄住,心下想着这事儿得早点解决,以防后患。
且说沈意喝了几日汤药,身子渐渐好转。芙云每回问他因何得病,他的嘴巴都跟被针线缝的密密实实似的,一丝气儿都不漏。她想,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她哥的病也快痊愈了,便不再追究,揭过不提罢了。
这日,监督完沈意吃了药膳,芙云便回房休息。刚到了房门口,她就发现自己的荷包落下了。这时,小园报说锦裳阁的伙计把新做的衣裳给送来,她因想正好,便把沈意的那几件拣出,又去了沈意屋里。没想,这意外的一去,倒祛了她几月的思疑。
芙云怔怔地站在门口,里屋的声音虽不清晰,但不妨碍她听个明白。顿时,一双小手攥的死紧,泛白的关节似乎随时会蹦出皮肉的包覆——
“大哥着实不需特地来与我说这话,小弟不是那爱说长论短之人。那晚的事,已随我掉入池里,我上岸的时候,不曾将它带上来。”沈意谑道。
沈章的声音似有些气急败坏,只听他道:“小意,我又不是故意将你推下去的,你现在不是没事了么?我和公主的关系,说出去,毁的不止是我们两个的名声,爹爹要遭同僚的白眼。你清楚,这事儿说不说得……”
沈意突然道:“大哥,那些大夫是你买通的吧?我不定会患痨病的传闻也是你放的?是为了断绝我会把你们的关系泄露出去的可能?”尽管是连着的三个问句,可那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却带着毋庸置疑。
芙云已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脑子里不停回想着沈意的问题,而后传进耳朵的那些话,更让她震惊的无以复加。直至沈章从房里出来,她还微张着嘴呆愣地站着一动不动,不去看沈章的表情,也失去了骂他的力气。千猜万想,她就是没把事情的源头想到沈章身上过。这下听闻了事情的真相,实在是难以接受。等到她从震惊中醒悟,怒火瞬间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