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章与芙云而言,虽不亲近也无何交往,可他终究是长兄,一脉同气。同是嫡出,他不像舒云那样排斥他们几庶出的,有着大哥的威严。除花心这大部分男子的共性外,芙云未尝把他往“坏”的方面想。舒云、络云是难相处,近来还一起排挤她,时不时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话,但到底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她不高兴就反驳两句,高兴就随她们去,至多被告上一状,得嫡母一顿训。可沈章的所作所为,已不是单纯的想要掩盖事实,这是在草菅人命!
芙云很想马上跑到沈章前面骂他一个狗血喷头,问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同根生”,秘密一被发现就恼羞成怒,直接作出行凶的事儿来。就不知和亲生弟弟商量一下么?他难道不知道沈意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嚼舌根的人,更何况是恁般“家丑”。现在连她也知道了,他是不是要弄个妹妹被哥哥过了痨病的传闻出去?真遗憾,这次有田神医,田神医代表了谁不言而喻,就是有公主撑腰他也妄想做到了。
芙云认为目前所知的真相已是晴天霹雳,可李泌带来的事实更让她如坠冰窟——
“什么?哥哥的前两场考试全是‘○’?那只要他第三场能把题目答完,也不至于落榜啊?你不要吊着我了,赶紧说呀!”四书五经她哥**岁时就已翻烂,不夸张地说能倒背如流,八股文更是运掉自如、驾轻就熟,看了题目闭着眼睛都能顺溜地写完。她就想他不可能栽在第三场,除非这届考生素质普遍偏高,否则不可能在前两天得了全好的成绩后,还轻易便落了榜。
李泌瞧着乱了心神,失去判断能力的芙云,怜惜地一叹,简明扼要地直言道:“有人不想让他考上,就这么简单!”
芙云被他点醒,先是错愕地张圆了眼儿直愣愣地望了他好一会儿,后一拢秀美,垂首呢喃道:“我哥自来很低调,不和人争不和人抢的,谁不想他考上?再说,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想不让他考上他就考不上的?”她蓦地冷静下来,抬起头看向李泌,似疑非疑道,“沈章?是沈章!”后一个“沈章”却是万分肯定的语气。
芙云见李泌点了头,讽笑道:“赶尽杀绝么?为了掩盖自己的私情,便要毁了亲弟的前程。不过比起他欲害死亲弟,这也算不得什么了!我倒要去问问他,怎么下得了手!”
李泌忙拦住几欲狂奔而行的芙云,拉着她安抚道:“你这会儿去说有什么用?依现下这状况,你一会儿没的没说两句情绪又失控了,给人抓着辫子,到头来被反咬一口,有意思么?你两手空空地去问沈章,他会认?先冷静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你父亲回京了,再声罪致罚也不迟。”
话音刚落,只听芙云冷然道:“父亲?等他回京,还不如直接去找沈章。反咬一口怕什么,我被反咬的还少么?他看面子比亲生儿子的死活都重,与他说有个屁用!我还有爷爷呢,爷爷总不会偏袒吧?”她就快气撞顶梁了,连粗口都爆了出来,但也想到了能做主不止沈叡,还有这府里的老太爷沈元,猛地甩了李泌的胳膊就要去老太爷那儿。
李泌这次干脆把芙云拽到胸前,微恼道:“你就不能听话点?无凭无据的,怎么让人信服?两个可都是他的亲孙子。就算他信了你,你爷爷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朝堂上下皆谓户部左侍郎高风峻节。依你爷爷的性子,这就不是你们沈家的事了,他定会上报,削了沈章的头衔,为沈意讨了公道。这样,沈意就真能将公道讨回来了?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兄弟阋墙,只会成为众人的笑柄。沈意是有真才实学,但你想过没,事情大白于天下,他也要不回这个功名。这是其次的,以后别人会如何看你沈家的子女?勾搭公主,兄弟相残,沈意即便是走上仕途之路了,也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知道你想撒撒气,可也得考虑下后果。”
芙云登时泄了气,神情委顿道:“那就让他逍遥事外么?我哥的前途,这几个月受的苦,白受的么?”
要说李泌委实了解芙云,明白说什么最能使她动容。他知道她最近一直憋着,急需一个爆发的口,但目前的情况并非契机,只能先稳下她。只听他道:“来日方长,何必急这一时?而且你把你哥想的太弱了,他哪儿是经不起挫折的人。你啊,还亏得比他多活了二十年,也没人家成熟!”从没让人放心过。
芙云的委顿遽然间灰飞烟灭,憋不住“扑哧”笑道:“我这难过呢,你还埋汰我,有你这样的义兄靠山么?”
……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芙云一直坚信这一点并且深度贯彻着,因此她不会让害了自己至亲的人安闲。经由李泌的劝说和几日的“进修”,她心平气和了不少。这事是不能外扬,可不外扬不表示他哥就活该受罪,也不表示便纵容沈章行若无事,敢做就要敢付出代价。
沈叡一行人是申时正到的,芙云待他们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完安,以沈叡的名义又将舒云、络云和两位姨娘叫到正房堂屋来,独留下秦姨娘和沈意。芙云晓得秦姨娘要是了解事情真相,必定立刻林妹妹附体——疾首痛心加水龙头似的金豆子,所以决定,还是让她以为她哥是被大夫误了病情罢。可是其他人,她要他们个个都看清沈章的真面目,让他们看看这个所谓的“瑚琏之器”,背后是多么的不堪和腐朽,看他们还会否引之为傲。
“哎,坐了几日船,腰酸背痛的紧,竞儿这几日也吃不好,”陈姨娘坐在一边与站着的刘姨娘抱怨着,“他足岁才两岁,倒做过两回船了。姐姐,你怎不坐下,方才下了穿又坐了马车,就没停歇过,你不累么?”
刘姨娘笑笑,坦然应之:“老爷太太没来,我也不累,不坐了,妹妹坐着就好。”
陈姨娘不悦道:“姐姐是想与妹妹说,妹妹不该坐着么?……”一没人斗气,陈姨娘嘴儿就痒,逮住时机,更是犹如打了鸡血。不巧的是,她鸡血刚打足,沈叡和周氏便进来了。
沈叡见女儿妾室们聚在一堂,怪疑问道:“你们不回屋歇着,来这儿干嘛?”
陈姨娘讶然,脱口回答:“老爷,不是您让我们来的么?”
周氏皱着眉,蔑睨了她一眼,似乎很是不屑她做作的行为,转而又看向其他几个,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的越发娴熟,估计是她那“出息”的儿子给助长的。舒云与络云也不似前几个月在淮安时那么比昵友好,大约是因为芙云这个诱因消失的久了点。而沈叡,则是满脸的春风得意。芙云淡淡一笑,十分期待他等会儿还能保持住。
“我不曾叫你们来,一路舟车劳顿,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我与夫人还有话要说。”
芙云上前,不咸不淡道:“父亲,姐姐和姨娘们是我叫来的。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大家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先让下人们退下吧。”
舒云捧着茶,冷笑道:“五妹妹好大的口气,敢情做了李大人的义妹,便忘了自己在家中的身份了?你说退下就退下?”
见到一致的敌人,络云与她迅速达成了共识,戏笑着说:“五妹妹做了大人物的义妹,便觉得自己也是大人物了么?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莫不是二弟病入膏肓了?这也不需要避嫌啊。”
芙云分别瞥了眼这两个车船坐昏了头的女孩,不想与她们过多计较,面无波动地将藏在袖子里的三卷试卷递给沈叡,道:“父亲看后,自能辨别!”
沈叡只是看了两眼,便屏退了一干下人,颇有深意地抬眼盯着芙云,指着那试卷问道:“这是何意?”那试卷正是沈意三场会试的考卷,考官的评分也清清楚楚的标示在上面,这三份试卷意味着什么,沈叡不会不懂,也不会不知它们是怎么出来,可疑团仍旧重重。
芙云灿烂一笑,说道:“是父亲大人的好儿子,女儿的好大哥做的……”说着,不给其他人喘息的机会,便一气儿把事情的因由都说了。
正如她所料,沈叡的脸越沉越黑,最后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光凭这个,你就想污蔑你大哥,谁给你的胆子!你当真以为有了李大人做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芙云的嘴角仍保持着上翘的弧度,不急不缓道:“父亲息怒,先莫急着责怪女儿,等大哥散值,让他当面与女儿对峙。若真是女儿错怪了大哥,任父亲随意处罚。”她深呼吸一口,心想:靠山有几把刷子,几日的培训,她真的能做到让自己置身事外了,不然,早该失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