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六十四
这是贺均平第二次进王府,不过上一回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打量王府的陈设就被拽去了演武场,这一回他照样没有心思来观赏王府的景致,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若是一会儿燕王妃果真提出什么要命的建议,他该如何回话?
不知不觉,二人便到了宣和堂大门口,侍女朝院子里禀报了一声,很快又另有内院的侍女出来迎接,见贺均平也跟着,微微一愣,旋即又笑起来,道了声“稍等”,转身进屋去向燕王妃禀告,很快又折身回来,忍住笑道:“王妃有请。”
琸云自然晓得人家在笑话什么,颇有些不自在,难得地红了脸。一旁的贺均平却神情自若,紧紧靠在她身边道:“我们俩的事恐怕世子爷早就说给王妃听过了,满府的人都晓得,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燕王世子那个大嘴巴!琸云心中暗暗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总算静下心来。
二人尚未进门,远远地便瞅见花厅的正上首坐着个华服丽人,琸云飞快的瞄了一眼,见她面容与燕王世子有两三分相似,便晓得这定是王府的女主人了,遂赶紧低下头,跟在贺均平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屋,又学着他的样子朝燕王妃行礼。
“赶紧起来,赶紧起来。”燕王妃一脸温和地看着琸云,罢了又看看贺均平,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会心的微笑,“世子总在我面前提及你们俩,把你们夸得天上少地上无的,我还不信,今儿这一见,啧啧,果然如此。方姑娘快走近些让我悄悄,哎哟哟,这小模样生得真是——”
燕王妃拉着琸云的手,笑眯眯地盯着她仔细打量,连连赞道:“这相貌,恐怕整个宜都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琸云不是扭扭妮妮的小姑娘,被她这般称赞,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头却还是高兴的,抿嘴笑笑,正色朝燕王妃道:“王妃过奖了。”她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该谦虚地说几句什么“蒲柳之礀”的,但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傻笑。
燕王妃却喜欢她这爽朗不做作的性子,拉了她在身边坐下,柔声道:“我听世子说你自幼学武,倒比平哥儿的本事还大些,岂不是吃了不少苦头。世子也跟着王府里的侍卫们学过些拳脚工夫,不过只得了皮毛,还总是嚷嚷太辛苦。真该让他看看你,一个男孩子还比不得姑娘家。”
琸云笑道:“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哪能跟我们一样整天学武。要我说起来,读书才辛苦呢。我们练武费的是体力,再苦再累睡一觉便好了,哪里像读书人每日头悬梁锥刺股,用的都是脑子。”
“那是别人,”燕王妃毫不客气地拆着自己儿子的台,“我们家那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刻苦过。对了,我听说平哥儿当初就是被你给救下的,你且仔细与我说说当时的情形,这些年来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燕王妃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便是头一回见面,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所有的防备,掏心掏肺地与她说话。不仅琸云如此,连贺均平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笑眯眯地偶尔插句话,一反平日里在别人面前冷淡防备的礀态。
燕王妃起初听世子说起琸云,只当她是家学渊源才学得一身武艺,不想她竟是真正的乡野出身。虽说琸云又将她那云游四方的道士师父再舀出来当了一回借口,但这已经够让燕王妃震撼万分的,罢了又感叹道:“也是平哥儿福分好,这么好的姑娘竟被他给早早地定下了。”说话时,脸上还露出惋惜的神情。
贺均平赶紧跳出来道:“多谢王妃赐婚,实乃我与阿云的福气。”
燕王妃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还道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是个促狭鬼,也会顺騀儿往上爬,我又何曾说什么赐婚的话,你倒是想得美。”
贺均平厚着脸皮道:“王妃娘娘方才都说阿云与我定下了,岂不就是赐婚的意思。家母若是晓得了,定要亲自来王府叩谢。”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已利索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朝燕王妃叩了三个头,态度很是虔诚。
燕王妃哭笑不得地受了他的大礼,正欲开口说话,外头忽有侍女进来禀告说“徐侧妃求见”,燕王妃笑意顿敛,眉头微蹙,低声喃喃道:“她来做什么?”说罢,又让下人扶何俊皮起身。
眼看着这婚事就要定下来,竟被人给半路打断了,贺均平如何不恼,只是当着燕王妃的面不好说什么,勉强笑笑,又朝琸云挤了挤眼睛,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琸云抿着嘴,只笑不语。
这徐侧妃乃是宁郡公的生母,在王府里也有几分体面,燕王妃虽不喜她,却也不好将她晾在外头,只得让人请了她进来,自己则端着架子坐回远处,背脊挺直,下巴微抬,王府正妃的气势顿时显露无比。琸云这才晓得,原来燕王妃其实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一直都和颜悦色,亲切温柔。
徐侧妃比燕王妃要小半岁,年轻时生得花容月貌,颜色倒比燕王妃还要好上两分,初进王府时颇有些雄心壮志,尤其是生了王府里唯一的子嗣后,竟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在燕王妃面前顶撞过两回。她本只是试探一二,不想燕王妃虽没说什么,燕王却大发雷霆,若不是看在长子的面子上,恐怕当时就要将她逐出王府。自那以后徐侧妃便老实了许多,即便是心里头再怎么不甘,在燕王妃面前却始终战战兢兢,做足了礀态。
虽说而今宁郡公已经开府封了爵位,徐侧妃在王府里行事依旧小心谨慎,起码表面上如此。进了花厅,徐侧妃依足礼数给燕王妃请安,起身后又将她身后一位华服少女推出来,笑着道:“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雅珠,去年年底的时候来过一回,妾身特意领着她来给王妃请安。”
那个雅珠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倒不算特意拔尖,但也算白净秀美,只可惜她今儿穿了身珊瑚红色的锦袍,正正好与琸云身上的衣服撞了色,虽说那衣服的质地、剪裁比琸云身上那件好了不知多少倍,可那张俏丽秀气的小脸如何能与琸云那浓艳至极的美相媲美,才一进门便被压得透不过气,低垂着脑袋连头也不敢抬。
花厅里众人都不是瞎子,徐侧妃的脸上有些讪讪的,朝琸云看了两眼,笑着道:“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这般好颜色,以前却是从未见过。”
燕王妃道:“这是方姑娘。”
琸云朝徐侧妃弯腰示意,那徐侧妃却敏感地从燕王妃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出许多意思来,又笑着追问道:“原来是方姑娘。宜都城里姓方的官员不多,唔,莫非是礼部方侍郎府上的小姐?”
琸云笑笑,“民女只是寻常百姓,并非哪家府上千金。”
贺均平瞥了徐侧妃一眼,脸色有些阴郁。燕王妃插话道:“这位方姑娘是我请来的贵客。”
燕王妃都这么说话了,徐侧妃自然不敢再针对琸云,朝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目光又挪到了贺均平身上,故作讶然之色,问:“哟,这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瞧这相貌倒是跟赵家两位少爷有几分相似,莫非这竟是王爷总挂在嘴边的那位青年才俊,贺家大少爷么?”
燕王妃忍不住笑起来,若有所指地道:“你这双眼睛倒是尖得很。”
徐侧妃只当没听懂,笑着回道:“我呀就这双眼睛还能用,大老远一眼就瞧见了贺家大公子,心里头想着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呢,生得这般俊俏,可惜我是没女儿,要不,非得把他收了做女婿不可。”
一旁的雅珠悄悄抬眸朝贺均平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贺均平心里头直打鼓,生怕徐侧妃胡乱开口给他说亲,赶紧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燕王妃见他逃得狼狈,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
却说这徐侧妃从燕王妃院子里出来,便立刻派了下人去寻了儿子来王府议事,待宁郡公一到,徐侧妃便毫不客气地泼冷水道:“你那法子恐怕没用,谁晓得那乡下丫头竟生得那般好颜色,雅珠往身边一站,畏手畏脚那就是个烧火丫头。男人都爱美色,那贺均平哪里能看得中她。”
宁郡公闻言颇有些意外,“果真生得漂亮?不是说只是个乡野丫头么?”
徐侧妃摇头,“那模样那气度,不说雅珠没得比,便是你大舅家的雅媛恐怕也不及。也就是家世差了点,若不然,还不知多少人要抢得打架呢。”那样的绝世礀容,小门小户根本就守不住,也不晓得这些年来她们到底怎么过来的。
“连雅媛都不如?”宁郡公皱起眉头想了半晌,咬咬牙,道:“小舅舅家不是还有雅宁吗?”
“那怎么行!”徐侧妃大惊,急道:“雅宁不行。”徐雅宁是徐家三房的掌上明珠,不仅生得貌美如花,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徐家早先还想着要将雅宁许配给宁郡公做正妻的,不想燕王竟擅自给他定了婚。虽说嫁不成宁郡公,可凭她的相貌家世,怎么也不至于下嫁到贺家这个破落户。
宁郡公冷笑道:“雅宁今年都十六了,婚事一直拖着,这个看不上,那个也不好,难不成她还想嫁给世子不成?”
徐侧妃心中一惊,疾声喝道:“你这是说什么气话,雅宁可是你嫡亲的表妹,那样的容貌气度,多挑挑又怎么了。贺家那小子虽说还算争气,可贺家到底败落了,若不是王爷赏赐个宅子,恐怕他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雅宁怎么能去吃那种苦。”
“那母亲要怎么办?”宁郡公不悦道:“父王把军权牢牢地握在手里,我是半点也插不进去,偏偏吴家有个吴申,整个西北军都在他手里。好不容易父王看重了这个贺均平,若是不能让他娶了我们许家的姑娘,他怎么会与我们交好。若是被世子拉拢了,跟吴家人凑在一起,以后这燕地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虽说而今贺均平似乎与世子关系不错,但吴申却一门心思地想要迎娶赵氏,单凭这一点,宁郡公便笃定贺均平与吴申定要生出嫌隙。若是能将贺均平拉拢到他这一边,日后贺均平定处处与吴申作对,于他实有十足的好处。
“那也不能让雅宁去啊——”徐侧妃到底还是有些不舒坦。
宁郡公冷冷看着她,不说话。徐侧妃被他那冷厉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虚,顿了半晌,终究还是拗不过,无奈地回道:“这事儿也不是我能作主的,若是你小舅舅不肯,我也没办法。”
宁郡公缓和了语气,柔声劝道:“只要母亲仔细与小舅舅说道理,他岂有不听的道理。”毕竟,徐家可比不得吴家有个大将军,阖府上下都靠着他和徐侧妃,便是他那大舅舅,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又哪能真的说得上什么好亲事。
至于那个美貌的乡下丫头——宁郡公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那丫头到底有多漂亮,果真能美得过徐家千娇百媚的三小姐?
贺均平哪里晓得自己的婚事已经被许多人惦记上了,回了赵府,立刻去见了赵氏,将燕王妃召见琸云的事说与她听,罢了又不好意思地道:“孩儿原本都快要说动王妃赐婚了,不想竟被徐侧妃给打断了,实在可惜。”
赵氏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呀,这满脑子就装着那方姑娘。”
贺均平笑,“母亲莫要取笑我,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孩儿尚未成家,自然没有心思想着旁的。”更重要的是,琸云生得那副模样实在招人得很,在益州先时她整天身着男装也能引得刘二少虎视眈眈,后来又有陆锋多少存着些觊觎之心,而今到了宜都,还不晓得要引来多少狂蜂浪蝶,一日不将琸云娶进门,他便一天也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