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贺均平的新院子修整得差不多了,便说服着赵氏去新家看看,“给您留了东偏院,那边儿阳光好,冬天也不冷。院子里还种着几株腊梅,这会儿正开着花,满院幽香,母亲去了定然喜欢。只可惜屋里的家具有些旧,我想托人去打一套红酸枝的桌椅,找遍了整个宜都,竟是没有。”
赵氏欣慰地笑道:“宜都这边不兴红酸枝,自然不好买。不过我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用得着那么鲜艳的颜色,你还是省下钱给方姑娘准备聘礼吧,若是少了,到底不体面。”说罢,她又起身从床头柜子里找出个黑檀匣子来递给贺均平,道:“这是我们贺家最后的家底了。”
贺均平打开匣子一看,顿时有些傻眼,匣子里赫然装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全是一千一张的面额,稍稍一估算,少说也有近十万两。
“娘,这……这么多银子……是哪里来的?”贺家出事的时候他走得急,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来得及带,自然不晓得之后京城的情况。在他看来,贺家被抄了家,自然是早就一穷二白了,哪里想到赵氏竟还藏着这么多银钱。
赵氏苦笑道:“是你父亲提早藏起来的,他猜到那狗皇帝会对贺家下手,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快,故只藏了这一丁点东西,府里传承了上百年的书画字帖、古董玉器通通都没了。而今平哥儿成亲,竟是半点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
贺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近百年的传承与积累,库房里的东西几乎能与大周朝国库相比。贺均平自幼锦衣玉食,过的是神仙日子,那会儿何曾将这十万两银子放在眼里过,而今时过境迁,他竟会对着这么点银票瞠目结舌,赵氏看着,心中何尝不酸涩。
“原来还要多些,我来宜都后拿了两万两银子给你舅父,也算是我这数年来的吃喝嚼用。”赵氏又补充道。虽说她是赵家小姐,但到底已经出嫁多年,且父母又已早逝,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赵府。故一进赵家门便拿了两万两银票给了赵家大老爷。大老爷哪里肯收,赵氏遂又将银票塞给了大太太。正是因着这样的缘故,这些年来阖府上下才无人敢对赵氏无礼。
贺均平早听琸云跟他讲过这些人情世故,闻言顿知赵氏这些年来的不容易,又将那匣子塞回赵氏手中,垂下眼眸沉声道:“孩儿眼下不缺钱用,这些还是由母亲收着吧。”
赵氏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道:“你这傻孩子,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哪里不缺钱花。那院子虽说修葺好了,可家里头总不能到处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摆件也没有。还有方家的聘礼也得准备了,难不成你什么都不准备,一句话就把方姑娘娶进门?便是方姑娘与你有感情,自己肯了,旁人又该如何看她。日后方姑娘进了门,这些便是你们俩的家底,到底是买地还是置铺子,你们小两口再自己商量。”吃干抹净,学长请买单
贺均平听她说起琸云,心中一软,仔细想想,终于还是将银票收了起来,尔后又忽地想到吴申的事,犹豫了半晌,终于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吴……吴将军来使人找过我。”
赵氏一愣,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面上一片尴尬与无地自容。
贺均平见状,慌忙上前扶住赵氏的双手,沉声道:“母亲莫要急,孩儿并无不悦,只是此事不能急,故孩儿才没有立刻应下。”他又将吴家大小姐的事说给她听,罢了又道:“我与琸云商量过了,那吴家大小姐甚是跋扈不讲道理,你若是这会儿进了门,她定要想法设法羞辱你。故我才让世子跟吴将军说了,待吴家大小姐出了阁才议亲。”
虽说贺均平态度诚恳,但赵氏到底脸皮薄,早已臊得满脸通红,小声道:“平哥儿你莫要说了,这事就此作罢。先前也是府里都说你恐怕早已没了,我这才勉强应下。而今你都已经回了家,我若是再……你的脸面岂不是都被丢光了。”
“母亲——”贺均平半跪在赵氏面前,红着眼圈哭道:“孩儿何曾不晓得母亲的良苦用心,但孩儿已非幼童,怎能因为面子耽误了母亲的终身。孩儿仔细查问过,那吴将军清白正直,实乃良配。母亲年岁尚轻,怎能蹉跎岁月,孤身到老……”
他又苦劝了一番,赵氏只是哭,并不回话。但贺均平见她并没有矢口否定,心知她对吴申多少还是有些情意在,日后寻了舅父舅母再多劝劝,总能松口,遂才擦干眼泪,转换话题,问起预备聘礼的事来。
宜都虽不如京城繁华,但市集上也是应有尽有,贺均平求赵氏列了张单子,唤上小山和小桥去街上大肆淘换东西。
这边他刚走,大太太便领着娘家的外甥女去了赵氏的院子里说话,才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地把话头往贺均平的婚事上带。赵氏哪里会看不出她的用意,只碍着她是自家嫂子不好说什么,皱了皱眉头,揉着太阳穴说是头疼。大太太没辙,只得悻悻地领了两个外甥女告辞。
她们一行人才出了院门,外甥女孟雨轩便道:“姨母,我看我还是回去吧,我见姑奶奶的脸色不虞,分明是没有议亲的心思。”她早到了议亲的年纪,相看过好几户人家,临走前孟太太又悄悄叮嘱过,自然晓得今日来此的用意,方才在赵氏面前碰了壁,自是不悦。
大太太急道:“你急什么,我都还没开口呢。”
孟雨轩不高兴道:“您又不是没瞧见方才姑奶奶的脸色,一听您提到贺家大公子的婚事便往别处岔话,分明就是不想议亲。我又不是说不到人家了,非要上赶着嫁到贺府。那贺府以前是勋贵没错,现在却早已败落了,偏偏还摆什么架子,好似那贺家大公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似的。”笑长生
大太太劝慰道:“你这傻孩子,平哥儿若是个不好的,我又怎么会想着把你嫁过去。虽说贺家被抄了家,可你不看看他那是什么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别看他们娘儿俩孤苦伶仃仿佛可怜得很,其实家底还厚实着。不瞒你说,当初这姑奶奶一回府就给了两万两银子做嚼用,若不是手里头还攒着些银子,岂能这般大手笔。我估摸着贺家至少还存着有近十万两的家当。”
孟雨轩闻言先是抽了口冷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艳羡神色,不过仔细想想,却又摇头道:“她便是有再多的银子那也不是我的,姑奶奶摆明了对我没好感,我又何必恬着脸去丢这种人。不是说贺家大公子心里头早就有了人么,我便是借着姨母的光嫁了过去,那贺家大公子恐怕也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那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如何能跟你比。”大太太对素未谋面的琸云嗤之以鼻,哼道:“雨轩你的相貌才情无一不好,那乡下丫头不过是救了平哥儿一命,依仗着恩情非要嫁进来,日后进了门,什么都不懂,岂不是丢尽了贺家的脸。平哥儿又不傻,仔细一想,便晓得该娶谁。至于那丫头,纳进门也就是了,做个妾还算便宜她。”
孟雨轩却坚决地摇头不从,道:“既然那姑娘于贺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大公子迎娶她倒也正常。他若真将那姑娘纳为妾室,我还瞧不上他了。”说罢,又侧身朝大太太弯腰行礼道:“我晓得姨母都是为我好,只是这桩婚事就作罢吧。姨母虽是一片好心,可既然贺家不同意,您再三天两头地去劝说,反倒弄得两家生了嫌隙,回头姨父还得恼了您。”
大太太气得直跺脚,怒道:“我好心好意地奔来跑去,你们一个个竟不领情,这是气死我了。”说罢,再也不理她,转头就冲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晚上,大太太气呼呼地向赵老爷抱怨此事,赵老爷闻言,连连摇头,道:“就连雨轩那丫头都比你看得懂,偏偏你一把年纪了竟还被猪油蒙了眼睛。亏得你没在平哥儿面前说,要不,依着他的性子,非得当面噎你几句不可。”
大太太怒极,“你说谁一把年纪了?你这老不死的老东西,怎么着,被外头的花花草草看花了眼,现在就看我不顺眼了……”她接连被外甥女和丈夫编排了一通,气得直跳,借机发作将赵老爷大肆痛骂了一宿。
二月初八,贺均平与赵氏正式搬进了新家,亲朋好友皆上门庆祝,燕王世子也亲自道贺,送了两支齐人高的大花瓶,贺均平生怕一不留神把它们给撞了打了,赶紧让下人搬到东院赵氏屋里。
小山和小桥也上了门,贺均平使劲儿地往他俩身后看,没瞧见琸云,未免有些失望,拉着他俩小声问:“阿云没来么?”
小桥道:“师父说你们这边人太多,她过几日再登门拜访。对了——”他忽地想起一事,一脸郑重地朝贺均平道:“燕王府下了帖子,说是过几日就有桃花花会,让师父也去。那送帖子的姐姐说,恐怕徐侧妃另有所图,安排了人要为难她呢。”大婚晚辰
贺均平大惊,“那就让阿云莫要去了。”
小桥摇头苦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师父说那徐侧妃既然故意为难,一招不成恐怕还有后手,倒不如早早将她击退了,省得她再来烦人。”
贺均平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我晓得了,回头去问世子爷要张帖子跟过去。”因着宁郡公的关系,他对徐家人敬而远之,实在想不通那徐侧妃为何要为难琸云,左思右想了一番,依旧不得其解,晚上索性与赵氏说了。
赵氏闻言,稍一思虑便明白了,苦笑道:“恐怕也是冲着你的婚事来的。”
贺均平大讶,“徐家与孩儿的婚事有何相干?”
“还不是想着借着姻亲将你拉拢过去。”赵氏无奈摇头,“这宁郡公的眼皮子还真是浅,你才来宜都多久,才将将崭露头角便被盯上了。世子那边有吴申做靠山,他便非要弄个人出来与吴家对抗,也不看看你才多大,且又是沾了世子的光才得了燕王看重,又怎会轻易投到他那边。”
她将将说罢,忽又想到自己与吴申的婚事,多少猜到些宁郡公的想法,想是笃定了平哥儿会因着这事与吴家闹翻,这才急急忙忙地出来插一脚。他们却是不晓得贺均平的性子,且不说贺均平与琸云的感情深厚,堂堂贺家的大少爷岂会由着别人操纵自己的婚事。
“平哥儿你也不用太担心,”赵氏见贺均平如临大敌的表情,又笑着劝道:“有燕王妃看着,她们也不敢真把方姑娘怎么样,想来也不过是呛几句,让她知难而退。反正我这里不松口,谁也别想把人塞进来。”
贺均平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笑道:“阿云可不是绵软的性子,岂是她们欺负得了的,恐怕她们没呛着人,反倒自己惹一身臊。”
赵氏早听他说起过琸云的一些事迹,自然晓得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并非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而今又听得贺均平这么说,愈发地觉得好奇,道:“平哥儿不是早说要领了她来给我瞧瞧么,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贺均平立刻咧嘴笑起来,“今天人多,阿云恐怕害羞了,明日孩儿亲自领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磨磨蹭蹭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阿云在燕王妃发飙啊
希望明天不要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