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恨天乘船顺水路而下,前往岳阳寻求师父医治,他抚摸日渐僵硬的腿脚,结郁不欢,手握酒壶,但愿日日酒醉不醒,求得半世麻醉。一夜白茫茫大雪降下,他躺伏在船上望见两岸白雪皑皑,江上鹅毛飞雪,想起去年乘船追寻杜怡芬的场景,不觉大声吟道:“冬云催雪白絮飞,万花纷谢马踏归,驰上的卢抱美人……”剩下一句还未吟出,只见俩人影翻腾跨船而来,成恨天惺忪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同门西风,随西风踏船舱来的还有鸿南,俩人拱手道:“师兄,很久未谋面,别来无恙?”
成恨天苦笑一声,拍着船舷道:“两位师弟快快请坐!”从身边扔出几个酒壶给俩人同饮。西风点头盘膝而坐,不言不语,鸿南依附在侧坐下,畅饮一顿道:“师兄,据闻你奉了师命去搅扰峨眉,不知此行有何所获?”成恨天呵呵笑道:“鸿南师弟你从小就比别人机灵,凡事瞒不住你的,你如何在此?”
鸿南咂嘴道:“我随大军征讨魔域,不料被高粱郡守兵箭努困至在江中,箭如飞蝗,半边江水遭血染红遍,多亏我熟水性,泅水尚可,混在乱尸中漂浮,爬上岸沿路盲目乱走,在蜀中流浪数月,多亏西风师兄找到我,我们在蜀中休整数月,还是觉得不如江南好,前些时日偶遇同门师兄文苑率数人来蜀中,我们一起惩处了高粱郡守,真是痛快,他提到你就在蜀中,我与西风师兄得知师父已不嫉恨,才敢回荆楚看看。”
成恨天冲西风举起酒樽道:“西风师弟怎么不说话?”西风道:“我无话可说!”鸿南道:“我们这次被师傅召集回去就是会合菀婆婆,联手制衡江湖,师兄莫不是也接了此令?”
成恨天冷冷道:“菀老妖婆?她此番与洪门联手,不知道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依附神镇大师大旗倒了,自然要设法换个靠山,她是看谁厉害就与谁攀关系,三十年前与伪龙神婆闹腾的还不够?”发觉西风盯住自己腿脚看,转而举起酒樽敬酒道:“正是此事,可惜我中了峨眉师太的招,否则必将竭力替师父效犬马之劳。”饮罢叹息道:“看来如今也只有师父能救我一救了。”西风略笑道:“师兄,你我同门十几年,一向是我等之楷模,来,师兄,我敬你!”
成恨天邀船家添了数个酒菜,师兄弟三人在船内畅饮,不觉都酩酊大醉,船已出了夔门,水势减缓,大雪纷纷扬扬,白茫茫千里,似无止尽。
船走走停停,又是风又是雪,船家到了江陵报知,船上食物告罄,停船上岸采办酒肉,等了一日还不见归,正犹豫不决,猛然间从岸上跑来个人,跨上船道:“快些开船,有人追杀我!”西风从船舱内撩起草帘子一看,满脸煞白的女子不是别人,恰是熟悉的小词姑娘,西风面带诧异道:“小词姑娘,你怎会如此狼狈?”
小词站在船头,这才发觉西风在这条船上,同样吃惊道:“西风大哥,有伙人三番数次莫名追杀与我,匆忙之际,我与娘分开而逃,如今被追的两处别离,娘不知是吉是凶,他们中不乏高手,稍等片刻再说端倪,快些开船罢!”
不等西风答应,果然从不远处追来操刀弄枪之人,极其凶悍,眼见追至,鸿南赶紧跳上船尾掌舵摇橹,西风撑篙推岸,船渐渐驶离江岸,这伙人见不能登船,武器兵刃掷不到船上,本以为跳脚怒骂一阵,也就散去。
那伙人不死心,呆在岸边不走,老船家与两个小徒弟采买而归,发觉船在江心,知道有异,未等返回,这伙歹徒围拢住船家,就要砍杀,三人摇橹靠岸,西风怒操老龙刀,脚踏船头翻滚上岸,与他们打在一处,他们见了亮闪闪老龙刀,唿哨一声,三三两两散去。船家哆哆嗦嗦瘫软在地,忙不迭的说谢。
到了岳阳城,成恨天多给了他些船钱,让西风上岸雇了辆马车,王次鲁听闻自己的徒弟到了,心情十分高兴,派麦俊到水码头迎接,他与燕姬走到门外,把三人迎入洪门,俩人搀扶着成恨天倒头就拜,成恨天更是涕泪横流,哭诉道:“弟子替师父效命,不甚误中了峨眉师太的毒招,还请师父施救。”
王次鲁搀起他三人道:“西风徒儿,师父前番错怪你了,征战魔域我诸弟子损失不少,你对我洪门一向忠心不二,如今你能回来,师父欢迎啊!”麦俊冲西风一笑,安排晚宴,燕姬摸了摸成恨天腿脚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事你与我到后厢再说。”
西风被王次鲁假意安慰几句,也不接风洗尘,被安置在西院做首席大弟子,燕姬在后厢盘问数句,成恨天把峨眉之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掩面哭泣虽说有打动王次鲁,让他替自己治病,其实也是真情流露,他从小就与娘和弟弟失散,流落江湖受了不少委屈,在洪门整日勾心斗角,刻意专营,做了不少违背心意之事,这次入蜀本意远离岳阳,脱离门派自立,谁料中了饮隆师太“点血梅”只得再次求到师父洪门上,他素知师父师娘的真底细,不免真的伤心难过。
燕姬让他褪去外裤,细细看了又看,站起身道:“这点穴手法相当巧妙,怕你师父也治不了!”成恨天“噗通”跪地哀求道:“师娘,我对你也是忠心一片,从无二心,若能医治弟子,从此弟子鞍前马后,视你二位为亲爹娘,死而后已。”
钱燕姬面无表情道:“徒弟,你多虑了,不是我们不治,是无能为力……”正说着话,王次鲁进来大叫道:“治什么治不了?”燕姬答道:“你徒弟中了极其诡异的点穴手法,半身麻痹,怕从此都将是废人一个。”
王次鲁捏着患处看了又看,犹豫不决道:“经中记载的魔域点穴手法,与此十分类似,要彻底治好最少需耗费十年功力,治也不是……”燕姬接茬道:“如今你师父伤病初愈,内力不济往年,我这里有百十两银子,算作师徒一场,能治不能治,你师父心中也没个准数,话不多述,你尽快回乡安置吧。”
见师娘话挑明,话都说到这份上,成恨天明白他二人即便能治也不替自己治,心道百十两银子,岂不是打发要犯叫花子,我替洪门劫镖卖命挣了何止万贯,口中称谢,拒绝了百十两银两安置费,黯然到城中客栈租住下来。
小词无处可去,遂陪他在一起,在客栈内安慰他数句,就要转身出去,成恨天道:“小词姑娘,你娘可是顾梅娘?”
小词道:“不错,你从何而知?”成恨天道:“我如何得知你不要问,但我知你娘得罪了洪门,确切说你娘阻挡了洪门称霸的路,所以王次鲁屡次三番欲除之而后快。”
小词道:“你如此说也对,我与我娘确实遭受不断追杀,这也许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成恨天听罢仰天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图的是名和利!为了追求个人名利,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小词道:“此言谬以,我娘就嘱咐我不要与洪门的人混在一起,可是我觉得你与西风大哥都不是坏人,反而觉得你们坦荡的很。”
成恨天道:“你的江湖处世经验太浅,好人、坏人不是写在脸上,而是在这里。”说着直指心口,又道:“洪门早已视顾梅娘为眼中钉,如今更是利欲熏心,顾不得体面,好坏对错在他们眼里有什么分别,反正要杀顾梅娘就对了,他们对阻拦自己野心之人恨之入骨,你若是她女儿,难逃悲惨一死,洪门众多弟子早暗接了缉杀令,鸟雀岂能与猛雕相抗衡,姑娘你还是抛去不知名的正义是非,去隐姓埋名更好。”
桂花夫人来江南住了一阵,没有找见上杉隗,在她汨罗的“听啸小筑”等了数月,亦没有她音讯踪迹,内心说不出的隐忧烦躁,汨罗一派凋敝,满街乞丐,蝇鼠乱窜,污水横流,惹得她心烦,遂顺道岳阳散心,纱巾遮面在一间客栈内角落坐下,偶见一落魄男子喝酒发疯,不免细细打量,细细看来,不禁吃了一惊,该男子竟是自己出川时遇到的采花山贼。
成恨天嗜酒成性,终日醉熏熏,衣不换头不梳,臭气熏天,逐渐在心中酝酿出复仇计划,仇人一是峨眉臭道姑饮隆师太,二就是见死不救的洪门师父师娘,其余是看笑话的杂众,他斗酒饮如牛,烂醉不能起,半夜狂风暴雨中,他用尽最后一钱银子,被店家赶出门去,成恨天趴在门口,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双手递过去,神色恍惚道:“这本书价值连城,里面有绝世武学,我交换一壶酒钱一宿食宿。”店家接过书随便翻看,在手中抖一抖,蔑笑道:“不知所云,都是些西域鬼画符,我们小店要的是真金白银,这种书拿去换了钱再来吧。”一抖手扔进污水中。成恨天急忙从污水中捡起,甩尽水滴,用衣襟抹干污渍,轻藏怀中,抚瘸腿沿墙壁坐起,发髻尽散,双手高举过头,夹杂恐怖笑声,仰天狂呼鬼叫道:“我要复仇,我要报复,我要让全天下负我的人都死在我复仇之下!”说着以头撞墙角,直至额头流血,犹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