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平家物语(壹) 正文 喧闹的市场

作者:[日]吉川英治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3-03-06 17:24:01

喧闹的市场

春二月的寒风称作初东风。或许是以为春天已经到来,感觉就会格外寒冷。

——啊,肚子真饿。我还空着肚子哩。

叔父婶母也真是的,竟然不让人填饱肚子再走。不过这样更好,幸亏没吃,因为清盛根本没心思吃饭,他一心只想快快逃出那扇门。唉,这样的差事以后再也不想干了,宁愿当乞丐也不干!

——像我这样的人,竟然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真是有失体面呐!叔父婶母一定会以为我是因为看到钱而掉眼泪的,太可恶了!

眼皮犹自肿胀着——每遇过往的路人停步回首,清盛就会觉得,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刚刚哭过。其实,引起路人们注意的并不是清盛挂着泪痕的容颜,而是他的穿戴装束。皱皱巴巴的直垂便服,里面是一件满是垢渍的和服单衣,麇集在罗生门的那些流浪儿也不至于腌臜到如此地步,若是没有腰间那柄长刀,天晓得人们会把他当成什么人!草鞋和短布袜上粘满污泥,像是刚从稻田里走出来的;黑漆帽歪歪斜斜地顶在头上,上面的油漆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五短的身材,倒是出落得敦实武猛。

身材不高,头却出奇的大。耳朵、鼻子、嘴,脑袋上所有的器官都长得大模大样的,这便是这张脸的主要特征。眉黑毛重,眼睛细长,眼角则稍稍向下垂弯,这一反差使得脸上总算有了点“可爱”,同时也略微减轻了一点满脸的凶残。

脸上却是白净净的,硕大的耳垂也因为血行畅通而显得红润润的。这算得上是这个青年异样相貌的唯一优点吧。

——是谁家的小公子呢?

——瞧小武士这副德行,打算干什么?这个黄毛小儿!

路人纷纷向他投来疑忌的眼光。

说起来,清盛还有一个坏习惯,走路时喜欢两手揣在怀里,这在有教养的良家子弟身上是看不到的。清盛在父亲面前绝对不敢这样,可是一出门,便不由自主地恶癖毕现。毫无疑问,都是受了那些麇集于盐小路一带的下等人的影响。

——今天可不能上那儿去转悠,身上揣着钱哩!这钱可是借来的啊……清盛对自己感到有点害怕。盐小路市场一带的魅力,已经不可抗拒地钻进他心头,一股欲念油然而生。清盛深知自己的禀性:生来意志力薄弱,抵御不住诱惑,战胜不了烦恼。

然而来到十字路口,他的克制和抵抗便彻底败下阵来。从狭小的路口那边,那官能所贪嗜的温柔暖煦的和风扑面而来,仿佛正在嘲笑他的忧郁逡巡。

——好热闹啊!还是往常那个样子……

一名老妇在叫卖野鸡腿、串烤麻雀;在她旁边,另一名男子站在路边,手里握着只大酒瓶,自饮自乐,摇摇晃晃,嘴里犹自哼唱着小调……这是叫卖酒的小贩;还有年轻姑娘坐在市场的树荫下,将笸箩搁在膝盖上贩着柑橘,兴许是生意不佳,她显得有点垂头丧气;有一对父子是卖木屐的,还兼修理各种鞋子;还有叫卖鱼干、旧衣服的……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一字儿排开摊在地上,临时支起的棚架、帐篷至少有百来顶。

不管怎样,他们都是被压在社会底层像杂草一样的平民,聚集在这里贩贸营商只是养活自己的生计而已。

然而杂草一旦在这样泥泞的环境中扎下根来,对于生存在一起的生命群体来说,其间却充满了可怕的生存争斗,各色人等一方面以智谋顽强地求得自身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又互相干扰、欺诈,各种勾当由此而生,在这里,袅袅升腾的炊烟里似乎也包裹着某种黑色的秘密。

此刻,路边博弈的吆喝声、*女人的娇媚笑声、婴儿的啼哭声、杂耍艺人的锣鼓声,还有各种难以辨别的嘈杂声音,连绵不断地传入耳中,噪声中还混杂着难闻的臭气。换句话说,这里是地下人即平民们唯一可以引以为豪、与其身份正相吻合的乐园,不啻是他们梦中的花都,他们以此来同宫中公卿大人们耳濡目染的贵族文化相对抗。正因如此,清盛的父亲时时提醒他:那种地方做梦都不可以亲近。

可清盛由衷地喜欢这儿,对这里的人们有一股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市场西侧那棵巨大的朴树下,时不时地还会摆出所谓的“杂草市场”,其实是专门交换偷盗来的东西的赃物市场,然而在清盛的眼中,甚至这儿也能让他感到快活。

——搞什么呀,人们老说他们是强盗山贼,可这样才能够填饱肚子活下去,并且相处得很和睦嘛,里面不可能有真正的坏人恶党,要说有,简直是穷尽天地也不可能的事情。睿山啦、圆城寺啦、奈良啦,那些地方倒是有不少裹着金线袈裟的恶僧哩。

不知不觉的,清盛已经钻进了盐小路的人群中,他东张张,西望望,钻进来钻出去,兴致勃勃地闲逛,直到天色将晚也未察觉。

杂草市场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眼看赛日越来越近,朴树四周悬挂着红色灯笼,花束的香气和熏香的烟霏,在暮色中摇曳荡漾。

像是白拍子的艺伎,以及看上去档次更低级的女人,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络绎不绝地结伴朝朴树走来。

古代传说中有个名叫袴垂保辅的江洋大盗,其爱妾曾居住在这一带,而这棵朴树竟然就是她居所的旧址。因为这个缘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一种迷信,认为只要对着朴树许愿,就能托梦给心有他属、在外寻花问柳的男人,或对情敌进行蛊祝,使其灾祸缠身。人们将袴垂保辅死于狱中的永延二年六月七日这天当作赛日,每逢这天,从杂草市场的宵小偷儿到各种各样的女人,便会蜂拥着来这里对朴树顶礼膜拜,好不热闹。

生于一门四朝臣之家,却杀人放火、偷盗掳掠,无恶不作,给后世留下万世臭名的这个男人,在死后一百多年的今天,居然还在市井坊间留有一席之地。

说起来,那还是藤原一门专横跋扈的巅峰期——藤原道长擅权的时候所发生的事件,曾经在一次祝宴上得意扬扬地吟出“今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之句的道长,其权倾天下、登峰造极自是不言而喻,可是却无法消除庶民对他的厌恶和反抗,袴垂保辅挺身而出,以他的特殊方式代表庶民反抗权贵,由此,当时的庶民们非但对他没有谴责,反而赞扬有加。可以预见,只要专横跋扈的藤原一门尚存,这里的香火就不会熄灭。庶民的迷信,可以说是一种扭曲了的祈愿,是其情感的真实反映。

——没错,我的身体里好像也有跟袴垂保辅相似的血……

清盛觉得朴树下的红灯笼,似乎在暗示着自己的未来,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点害怕了。于是“腾”地一转身,便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有个人劈头将他喝住:“喂!伊势的平太哟,你从先前起便一直在东张西望,看什么呢?莫非是在偷看对着朴树许愿的女人?”

幽暗的暮色中,看不清楚是谁。正在愣怔的时候,对方舒展双臂,不由分说地捉住清盛的双肩,拼命摇晃起来,晃得清盛的脖子几乎要断了。

“哦,是盛远啊。”

“不是我还有谁啊?你难道忘记我远藤盛远了吗?哎,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兴奋啊?”

“呃,是嘛,我的眼皮是不是还肿着?”

“是啊。莫非美貌无比的母亲和斜眼父亲又吵嘴了,害你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嗯,母亲卧床不起哩。”

“病了?”盛远冷笑了一声。

两人原是劝学院的同窗。清盛只比盛远小一岁,不过从学生时代起,盛远就显得更加少年老成,读书方面清盛更是望尘莫及,连劝学院的先生文章博士等也异口同声地称赞盛远是“才俊”,将来一准是国家栋梁,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呵呵,也许我说这话有点失礼:不用问,她的病一定是闹脾气病、任性病。平太,你用不着这样忧心忡忡地想不开,你我接下来上哪儿一块儿喝几杯吧?”

“呃,喝酒……”

“是呀,喝酒!祇园女御哟,不管现在是几个孩子的母亲,都还是以前的祇园女御啊,难道不是吗?”

“盛远,谁?你在说谁?祇园女御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就是你母亲以前的身份呐。”

“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

“啊。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你就跟我来吧!斜眼大人哟,你自己落到如此宿命倒也罢了,可是你让年纪轻轻的平太青春也凋谢啦。我可不能把这当作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喂,别哭丧着脸呀,像个女人似的!”

盛远在清盛的背上使劲拍了一记,催促着,随后自己打头往黑黢黢的小巷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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