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平家物语(壹) 正文 谁的子胤

作者:[日]吉川英治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3-03-06 17:24:01

谁的子胤

这间屋子里连堵墙都没有。

屋子正中央,用木板相隔,出入口则以一块旧布做帘帷,旁侧还垂悬着一席草帘,算是旁门。

任是怎样嗜睡的人,在隔壁的一片嘈杂声中也不可能安然入眠。一板之隔的外面,又是打鼓,又是敲钵,还夹杂着猥亵*的歌声。一会儿,像是有人一屁股摔倒了,屋子震动的声响和阵阵男女的哄笑声,简直炸开了锅。

——呀,我这是……糟糕!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睁开眼睛,清盛吓了一大跳,身旁睡着一个女人。原来此地是六条洞院的妓馆,不知不觉中他被远藤盛远带到这里来了。

——真要命,再不回去可就……

回到家里对父亲编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清盛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脸,还有,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絮絮叨叨的申斥。所幸,向叔父借来的钱没有全部花尽。对了,趁现在赶快走!他蓦地一下子腾身而起。

——盛远还在嬉闹着吧!

为了不踩到女人披散的头发,他从她身上跨了过去。透过漏光的节孔,朝喧闹的隔壁偷眼看去,空无一物、只铺着木地板的屋子里,一个网状铁盘上烧着松明,三四个相貌凶恶的僧人模样的人(也不知是来自何处的花和尚)将几个*或抱在腿上,或搂在怀中狎戏,身边歪倒着好几个喝干的空酒壶。

——噢,盛远把我撇下,居然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清盛不禁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脏兮兮的直垂便服,长刀挂在腰间,穿过狭窄的铺板走廊,寻找着出口。

眼前漆黑一片,心中又有点不知所措,脚下似乎踢到什么金属制的东西,清盛没有理会,仓皇逃跑似的冲出了门。

“等等!”随着金属的声响,隔壁的几个僧人一下子跳起来,在清盛背后嚷嚷道,“踢倒别人的长刀还摆什么架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哪里来的臭小子!喂,前面那小子,你就等着瞧好吧!”

清盛回头一觑,说时迟那时快,迎着他霍然而至的已经不再是言语,而是一道银晃晃的寒光,出手极为迅疾,仿佛死神降临一般。看这架势,想必是睿山或是其他什么山寺下来的强悍而暴戾的恶僧。清盛一下子酒意顿消,先前的快活劲儿还有纠缠着他的烦恼,统统被赶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只知道飞一样地在夜风中狂奔。

长满枯草眼看就要坍塌的夯土墙,支撑门廊挑檐的椽条,早已歪歪斜斜、因而显得模样怪异的大门,蓦然出现在眼前。清盛方才意识到已经到家了,他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

“麻烦了!怎么说?怎么……”

这也难怪。今夜,他不想看到母亲,甚至比见到可怕的父亲更加令他感到畏惧,看到她就抑制不住气愤,连那声音都不愿听到。按理说,这种时候孩子应该希冀母亲同自己一起到父亲面前认错,求得原谅,像这样对母亲如此反叛的孩子哪曾见过?

望着即将坍塌的夯土墙,清盛不禁感到一种孤独。

多愁善感近乎是他的天性。太阳穴两侧时常会滑稽地痉挛,大脑中多血质而非单质的热血奔涌不息,使得灵感不断地若隐若现。

——关于母亲的出身家世,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今天没碰到盛远,没听说那些事情就好了。

虽隐隐有些懊丧,可是同盛远还有*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以及*的情景,此时开始历历在目。不,更令他难忘的是被他撇在龌龊妓馆里那一室散乱的黑发,还有那臃肿的肉块和任人摆布的四肢。她是个美女,还是丑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二十岁的清盛第一次体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忘我,一种生命的恍惚,这些令他感到十分震撼。这便是所谓的初识男女之道吗?他的脑子里塞满了甘甜的回忆,蓦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腾”地变成了灰烬似的,轻飘飘的。

——不好,身上会不会有女人的味道啊?

这种恐惧又令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他还是腾起一跳,越过了夯土墙。

为何今夜会感觉特别的心虚胆怯?为什么会有一种罪恶感?假若只是普通的玩乐,即使玩得再晚,他也能轻轻松松地越过夯土墙。

腾起的双脚照例落在马厩后面的空地上。

“是清盛公子吗?是平太吗?”

“哦,是老爹呀……”

清盛吃了一惊,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老爹是对木工助家贞的称呼。除了父亲忠盛,另一个让他感到发怵的便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家臣。自己还未来到这个世上,家贞就已经在这个家里侍奉主人了,如今虽已到门齿掉落两三颗的年纪,但不管世人如何揶揄其主人无能,如何嘲笑平家贫寒,他却依旧谨遵武士本分和武家家训,从主从礼仪到接应答对,始终不曾疏懒弛懈,一点儿也不马虎。

“您回来了?这深更半夜的,街上的灯早已经熄灭了……”

家贞拾起落在地上的黑漆帽,递还到清盛手上,随后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仿佛要从他身上嗅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大人对我说,或许您又在哪儿跟人打架了也说不定,用不着过分担心,先睡吧,可我怎么睡得着啊……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家贞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态。但即便如此,清盛仍然无法正视他的眼睛。

父亲睡下了吗?还是仍在等自己回来?母亲怎么样了?清盛所担心的无非是这个吧,家贞不等他开口问起,抢先安慰道:“好了,什么都不要问了,赶快上床休息吧,快去寝屋!”

“老爹,不要紧吗?不去父亲房间省视问安吗?”

“明早再说吧!先看看大人的情绪怎么样,视情形我陪您一同去向大人请罪。”

“可是,父亲一定生气了吧,我回家这么晚?”

“本来呢,好像是很生气,傍晚的时候我看大人脸色全变了样,吩咐我道:这混账小厮又在哪里玩昏头了?你到盐小路一带看看去!不过老爹我有经验,三言两语总算替公子您把事情圆了过去。”

“是吗,你怎么说的?”

“我木工助对大人说谎,实在也是有苦衷的呀,请公子您明察。我就说在堀川的叔父家,公子忽然腹痛难忍,不得不躺下暂作休息,等腹痛过去,瞧天色也差不多了,公子一定就会回来的……”

“多谢多谢!老爹真是想得巧妙啊。”

马厩旁白梅枯瘦的枝干朝天伸展,枝头好似冰晶一样,在夜空中洇开一团莹润。白梅的冷香幽幽地扑入鼻孔,清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接着,两行眼泪滴洒到家贞的肩头。

不知不觉,清盛已被家贞紧紧搂在怀中。主人之子蓦地动起情来,一时令家贞惊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不过家贞枯木似的老瘦筋骨下,很快激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平日里一向强自压抑、裹了一层又一层藏在这副老瘦筋骨深处的东西,在生就多愁善感爱哭鼻子的清盛的催发下,终于冲破了理性的藩篱。家贞和清盛一同泪滚呜咽,声音越来越响,很快两人互相抱扶着,瘫坐在地上。

“公子,我虽然已是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力的吗?”

“好温暖啊,木工助老爹,只有你,对我来说才最温暖呀,我就像是只孤独的寒鸦。母亲那副模样,父亲也是个怪人!我不是平忠盛的亲儿子呀!”

“啊!公子,这种事情您……您是听谁说的?”

“我现在才知道父亲的秘密。武士远藤盛远今晚第一次告诉了我真相啊。”

“噢,是那个盛远呢。”

“没错。是盛远明白无误地对我讲的:你听好喽,伊势的平太,你真正的父亲不是那个斜眼大人,先前驾崩的白河院白河上皇才是你的生身父亲!你身为上皇之子怎么竟沦落到这般田地,饿着肚子,身穿布便服,脚蹬破破烂烂的草鞋……”

“嘘,不、不要说这种事情!”

家贞慌忙道,似乎要堵住清盛的嘴巴似的,还拼命地摇手。

清盛举手抓住在眼前晃动的手腕将它反拧回去,继续说道:“还不止这些。老爹,你明明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一直对我保密不告诉我?”

清盛睁大眼睛瞪视着家贞。

手腕的疼痛,加上清盛犀利的目光,使家贞不禁连全身的骨头都哆嗦起来。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声音来:

“罢罢罢,公子请息怒。这件事情我木工助可以一五一十地对您细说,不过,我可不知道那个盛远是怎么对您说的……”

“盛远还说,假如你的生父不是白河上皇,便是八坂的哪个可恶的花和尚,反正你要么是上皇之子,要么是和尚的种儿,一句话,你绝对不是平忠盛的儿子!”

“什、什么?!盛远这个黄口小儿,他知道个什么呀!稍稍有一点学问,就自以为了不起,把别人全都当成傻子了,他就跟地痞无赖没什么两样!我就把一切全都告诉您吧……可是公子,那种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之徒的话您居然也会轻信,您也真是……”

“既然这样,老爹,你就拿出证据来说说看,我平太究竟是上皇之子还是和尚的种儿?到底是哪个?你说呀!”

“若是不知道我当然不会说的,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正直诚实的木工助家贞脸上明明白白地这样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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