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扩建,最重要的户部、兵部等部门都留在了原址,紧挨着宫城。
相对不太重要的上林苑监、鸿胪寺等只能搬走。在具体搬迁到哪里的问题上,多方争吵不休,成为了最让张居正难以抉择的问题。
京师内城拥挤,南城空地多,正适合建立新的衙署。
但是各部门都嫌弃南城,有种被发配的感觉,不想过去。
一部分京官已经在内城买了房子,如果搬到南城,上下班很不方便。如果换到南城,去南城居住的话,哪天被调职换了部门,又要搬家,太麻烦了。
然而在皇帝和首辅的联合施压下,六部扩建的大略还是形成了。
朱翊钧不想过分强压,他为了促成大略的通过,以身作则,将代表皇室的宗人府,同样划入到搬迁南城的名录里。
宗人府负责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皇帝九族名册,定期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弟的名字、嫡庶、封爵、生死时间、婚丧、罪责过失等事。
然而自永乐后,宗人府的相关事宜,大多都交给了礼部办理,除了保存档案,形同虚设。
他干脆把其中一部分职能正式交给礼部,搬到南城的宗人府,将会进一步缩小规模。
现在的朱明宗室人数,没有百万那么夸张,但是藩王郡王们依然是国家沉重的财政负担。
而底层宗室因为供养不足,又不许从事其他工作,甚至会把自己饿死。为了活命,很多底层宗室不惜犯法吃牢饭,甚至扯起造反,去南京享受庶人待遇。
让他们继续保留宗室身份,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等宗室进一步减少,宗人府就更没用了。
不过被拆迁部门,各个怨气都不小。
哪怕这个大略规划,要等到明年才会逐步实行。
普通的居民小区拆迁重建,再快都要两三年的功夫,更不用说这些中枢机构了。
规划很美好,同样有可能因为阻力过大,中道崩殂。
只有能力强、名望高的积年大官,才有资格主持这一工程。
而且除了中枢部门,还有王恭厂、象房等内城建筑也会拆迁改建……这么多的工程,工部至少要出一位侍郎级的重臣,成为负责人之一。
但是这些工程里,油水大的很。
当年嘉靖大修宫殿,小阁老严世蕃担任工部侍郎,没少趁机捞银子。
在工部之上,还得有一个能够镇得住他们的人选。
朱翊钧对此十分忧虑,敲定不下具体名字。
还好锦衣卫快马加鞭,带来一个好消息,海瑞即将进京。
海瑞在海南琼山老家赋闲务农,当他接到圣旨后,立刻出发,快马快船,终于即将到达京师。
人的名,树的影。
海瑞冒死进谏嘉靖,在江南严查徐阶等高官的土地,得罪了不少人,但也让很多人惧怕他。
有他在,趁机贪赃枉法的官吏,肯定会大大减少。
海瑞还没有进京,关于他的消息,已经逐渐传开。
……
后世王府井附近,会同北馆。
这里是接待朝贡使臣的馆所,主要负责安南、蒙古、朝鲜、缅甸四个大藩属地区。朝鲜使者月前刚离开,馆内的属吏们,在馆中喝茶闲聊,发泄心中的怨气。
“哎,有日子没见了。”
“这么冷的天,谁爱出来啊。反正平日无事,要不是近儿得了消息,说要把咱们馆给搬走,我还窝在家里睡大觉呢。”
“鸿胪寺搬走正好,凭什么让我们搬啊。”
“你说张阁老是怎么想的,祖宗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规矩,随便乱改……陛下怎么不拦着?”
“一定是奸臣蒙蔽了陛下。”
“要我说,那些安南的蛮子,蒙古的鞑子,就不该住在这儿,咱们这儿挨着皇城和十王府,是多要紧的地儿啊。就是委屈爷几个了,得陪着他们去南城。”
“去哪我无所谓,要是能多发一笔委屈银子就好了……”
还没有开始搬迁,仅仅是听到相关消息,就足以令一些人心生不满。与此同时,心思活泛的,则从中找到了发财的大好机会,开始四处寻求门路,希望能够包揽一部分工程。
京师这么大的工程,涉及的银子,至少几十万两起步。
大官老爷吃肉,他们也想喝喝汤,沾沾油水。
商人们四处钻营,自然会找到勋贵家里,尤其是几家在近期地位突然蹿升的。
“敬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冬至祭祀先祖的时候,可一定要来……”
走出小巷,将彰武伯杨炳远远送走,龙虎卫指挥使杨敬收起笑容,回到自家宅院。
“老爷,彰武伯家虽说是咱们家的亲戚,可过去从来没有看望过一眼,就连祭祀时也不曾叫过咱们。现在看咱们家马上就要发达了,跑过来亲热,脸皮真厚!”
“妇道人家不要乱讲,终究是亲戚,虽说有点远,可谁让人家是伯爷呢,咱家现在还得罪不起。”
杨敬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脑袋,慈爱道:“杨佐杨佑,你们两兄弟可得好好争气。
两京勋贵多少子弟?就七个符合陛下要求的,正好有你们兄弟俩。爹爹无能,只能当个带俸指挥,这辈子就这样蹉跎了。将来光复咱们杨家,恢复爵位的大任,只能交给你们了。”
杨敬的妻子穆氏接着嘱咐道:“入宫后千万不能忘了,你们的祖上可是从小小百户升到昌平侯的,是个大英雄。随永乐爷打过鞑子,替景泰爷镇守过宣府……你们不比其他勋贵家的孩子差。等过几日入了宫,可千万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就在两夫妻千叮咛万嘱咐的时候,院门再度被人敲响。
“这次又是谁?”
杨敬都已经习惯了每天不断的敲门声了。
他家的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幸运的是年龄正合适。身体健康、性情举止等方面也都通过了选察,成功入选即将进宫,能够定期陪伴小皇帝读书习武。
自从消息被传开,杨家安静许久的大门,每日响个不停,就连大门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
“嘿嘿,杨爷。”
杨敬一看,原来是相熟的邻居,老金。老金之前祝贺的时候,已经送过一次礼,怎么今天又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过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平日相处不错的邻居。
杨敬将人迎了进去,让仆人准备茶水。可是当他得知老金来意的时候,登时双眉倒竖,怒火上涌。
“老金,你这是要毁了我啊!你不是平民百姓,也是个有身份的,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
杨敬大怒:“我家二子不过是得老天爷眷顾,有机会进宫陪陪陛下,哪来的资格插手京师的事务?六部扩建这么大的事情,是我一个小小带俸指挥能够插手的?
成国公、英国公才是真正的贵人,人家也有孩子进去了,你怎么不去找他们?看在多年邻居的情分上,我只当你这次没有来过,下次见面,还是邻居,若要纠缠不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杨敬态度冷硬,退回礼物。
等老金离开,他命令仆人关上大门,今日谁都不见了。
随后,杨敬又将两个儿子叫来,将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细细给两个儿子讲了一遍,认真叮嘱道:“千万要记住,我们家志在复爵。今天老金过来,想要承揽一部分工程,想从我这里找门路。这种大工程油水多,也容易出事。
在爵位面前,房子、金银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你们俩入宫后,说不定会见到什么好东西,千万要把守住底线,严守规矩。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爵位重要!”
两个孩子十岁不到,只能勉强理解,似懂非懂的点头应付。
老金在杨敬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然的回到家中,痛骂泄愤。
“真是蠢蛋,大笔的银子就在眼前,还不趁机捞一笔。”
遭遇打击,老金并不气馁,经过一番努力后重新找到门路,与一位工部郎中搭上了线。
关系熟路后,老金又一次宴请工部郎中,在酒席上终于提及京师改造,六部扩建的大工程。他刚说了几句,工部郎中立刻变换脸色,推脱与自己无关。
在老金的追问下,工部郎中终于开口解释:“你可知道,六部扩建之事,我们工部由曹亨曹侍郎出面,他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以前就因为得罪过人,遭到贬斥,结果性子依然不改。
而且曹侍郎只是协理,真正主理此事的,是刚刚进京的海刚峰海瑞!”
“竟然是他!”
老金吓了一跳,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筷子。
海瑞还没有出手,他的名声就已经再次传遍京城,令人不仅折服,而且畏惧!
“海卿一路奔波,辛苦了。”
朱翊钧端坐文华殿,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感慨万千。
海瑞苍老的脸庞,满是沟壑。他的头发灰白,脸却黝黑。按照之前锦衣卫的传报,海瑞引退回家后,在家务农,恐怕平时没少被太阳晒。
海瑞的双眼依旧明亮:“臣得蒙陛下传召,已是万幸,不敢言及辛苦。臣在路上,思虑良久,按照陛下信中所言,将这半辈子的经历,都集结成册,其中包含臣的一些谏言,请陛下御览。”
接过海瑞呈上来的文册,朱翊钧满意的点头。
传召海瑞的时候,他同时写了一封亲笔信,以此表示亲厚,同时还对海瑞提出要求,让他针砭时弊,将自己所料及的所有痹症,全部提出来。自己不方便出宫,难以亲眼观察民间疾苦,像是海瑞这种能完全相信的臣子,少之又少。
他就是要借助海瑞之眼,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