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嘉靖，金榜题名 第132章 永寿宫议事

“好了、好了，怎么和颖儿的爷爷说话呢？你看这段时间，那些不安分的都不都老实下来了，这一点儿你得多谢你丈公。”严嵩拍了拍严世蕃的手笑道，言语之间，完全没有把郑晓、马坤放在眼中。

说话间一行人都登上了台阶，“永寿宫”几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和匾额左侧下方“臣严嵩敬书”五个恭楷的小字都能看清楚了，一行人都噤声不语了。

殿门外当值的太监纷纷替司礼监几大太监和阁员们解披风，扫落雪，动作不只是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

进了永寿宫，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

两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所以温暖如春。那时宫里用的这种法子虽然简单却十分管用。

据说是一个游方道人给嘉靖传道时教授的取暖法子。

黄锦引着四大太监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严嵩引着几大阁员和高拱张居正排成一行在右边站定，两行人面对正中那把空着的座椅跪了下去。

三拜以后，黄锦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左边的长案后站定，次辅徐阶引着与会的阁员四人走到右边的长案后站定。严嵩一人这才慢慢走到靠近御座右侧绣墩上坐下。

所有人屏息着，先是黄锦将目光望向了大殿东侧挽着重重纱幔的那条通道，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条通道。

通道南面便是永寿宫外墙，窗都开着，北面便是嘉靖帝幽闭自己的那间谨身精舍，精舍正中的门这时也大开着，宫外的风时或挟着几片雪花穿过窗又穿过门飘进精舍。

蛰伏在里面的嘉靖帝显然不畏寒冷，也显然喜欢这片片飘进的雪花。又过了少顷，精舍里传来了一记清脆悠扬的铜磬声。

这便是开始议事的信号，黄锦立刻宣布：“议事吧。”

这时的黄锦已换上了一副肃穆谨敬的面容，他慢慢扫望向大家：“今年从年初的诸边臣管粮官任意侵费边凉后，陛下下旨让户部严格各项钱粮开支。山东那边又因怕民变，改征减免存留，工食通行民免。”

“苏州太仓年初贮银两七十四万有奇，可未及半年，库贮银仅余八千余两。截至目前，南直隶最少一半的商铺之货价，折俸之绢布，军营之草豆盐米，均未支付。”

“辽东一地夏季大寒，又遇冷冬，现在正是大饥，前些时日陛下刚批了折子，请动支辽东本镇赈济银造船二百艘赈灾。”

“今年可谓是多事之秋，年底户部已经把今年各项开支按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实际用度报上来了，陛下大怒。”

黄锦先把今年发生的大事儿说了一遍，随后挥了挥手，四个秉笔太监把四本账簿分别递给四名内阁大臣。

徐阶的账簿是冯宝送过去的，他还多说了一嘴“谢谢”。

“去年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五百三十六万七千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三千九百八十万两。可是，这本账簿内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五千三百八十万两。收支两抵，仅去年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

精舍书橱前，嘉靖帝眼睛望着账册，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声音。

“各位大人，如果和去年的开支预算核对，去年一年的超支则在一千四百万两以上，咱们开会，不光是要汇报，还要各位大人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做到不亏空？”

嘉靖不显身，每次代隔壁皇上开会的照例都是黄锦，所以这句话实际上他是代表嘉靖问的。

“咳……咳。”严嵩轻咳两声，缓缓道：“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严嵩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会议定调子。

“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幸好在今年下半年，东南的倭患减弱了不少，这还是皇上慧眼如炬，饶了那海盗头子汪直一命，正应了道家“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这句话。上天庇佑，有如此明事理的陛下，咱们大明才能依旧如日中天！”

明知严嵩说的是谀词，认可不认可，两条案前所有的人都是一片肃穆的表情。

“这一个多月来大家都很辛苦，总算把去年各项开支都算清楚了。当然，我相信所有人拿到这本账簿心中都不好受，可最不好受的是谁？那一定是陛下，因为亏空多少银子，便代表有多少百姓受苦。百姓便是我大明的根，陛下的子，自己儿子过得不好，陛下自是伤心难过。”

二十年的君臣默契，大殿里的严嵩自是知道嘉靖爱听什么，想听什么。

精舍里，嘉靖帝这时似乎完全入定了，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他搬离了紫禁城迁居西苑到今年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来他不再上朝，也不再集体召见甚至是内阁的阁员，每日更多的时间都在练道修玄，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有几人知道，他已经悟到了太极政治的真谛——政不由己出，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去争。做对了，他便认可；做错了，责任永远是下面的。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

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让内阁说去，让司礼监说去，让他们揣摩着自己的圣意去说。

因此，像这样的年度财务会议，自己必须清楚，每一条决定最后还得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施行。

“可我大明年年累计的亏空，现在数额巨大。挣银子需要开源、节流，我前段时间接到从浙江来的折子，是浙江总督胡宗宪和凤阳巡抚唐顺之联合上奏的，里面提出了一种新的计税方式。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咱今年便拿出来好好讨论一番是否可行？”

严嵩说道最后，目光投向另外几人，他知道，这才是隔壁嘉靖皇帝真正想要他们讨论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