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庙堂列传 第十一章 雷鸣林际 上

九百里察觉到背上重量，知道是百川坐了上来，吃了一惊，奋起发力，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如疯如癫，试图把背上之人重新甩下来。

百川难得上马，哪里肯放松，双臂环抱马颈，双脚踩进马镫，双腿发力，死死地夹住了马身，始终没被九百里颠下背来。

见百川久久不下，九百里终于不再乱跳。还不等百川生出庆幸之心，九百里却再次动了起来，穿过层层林障，发疯一般奋力狂奔，灵动如风卷白练，迅猛似贯日长虹。

“吁！吁！九百里！快吁！”百川吃了一惊，下意识大喊道，想去捞缰绳来控住他，又怕被甩下马去，马鬣更是碰都不敢再碰，只得重新趴下身来，双臂继续抱住马颈，跟着九百里一路驰骋，想等九百里停下来后再做打算。

半个时辰后，百川终于领教到了拓跋贺山口中“名马中的名马”的含金量。这半个时辰里，一人一马已经出了密松林，离了鹿鸣岗，推算下来，少说也跑了二十里路，可九百里仍旧奔驰如风，迅捷之势丝毫不减。

百川回想了一下，半个时辰前，九百里似乎是往东边一路跑去的。但洛阳地处幽州西南方位，再这么跑下去，这两天的路怕是要白赶了。

“没办法了，得罪！”

百川拿定主意，环抱着马颈的双臂运起劲来，在内力的加持下，双臂越收越紧。

九百里跑得正欢，脖颈处的异常本没放在心上，谁曾想呼吸竟逐渐困难起来，窒息难当，使不上力来，这才渐渐放慢速度，终于立定不动。

“成了！”百川心中大喜，松开双臂，坐起身来，跃下马背。九百里终于得以喘息，只管大口呼吸，哪里顾得上防备百川，任由他轻抚肩隆。

见九百里终于安定下来，累了满身大汗的百川松了口气，伸手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制住了九百里，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心里却总感觉隐隐发慌。

“巧了不是，我还当是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不是之前的高僧吗？我们这正要带人去找您呢，您怎么还自己回来了呢？”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激得百川打了个冷战。猛地回过头来，百川看见树后探出了一个人影。

此人额角带着一块烧伤瘢痕，双手在腰间拉拉扯扯，像是刚方便完在提裤带。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金葵教派追兵报复，好巧不巧，竟然被九百里带到了之前劫道的领头面前！

来不及多想，百川翻身就要上马，却有一颗石子袭来，直奔百川的左眼，百川急忙闪身，被逼停了上马的动作。

几十号人手持各种长短兵器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将百川围在中间，人群中让出一个七尺身材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讲起话来阴阳怪气：“刘头领，就是这个和尚？”

领头连忙系好裤带，赶到那人身边，腰身微躬，脸上的谄笑和前几日别无二致：“舵主，就是此人！这和尚先前嚣张得很，直接当着我的面扭断了下面弟兄的手啊！”

“看来手上有些功夫，”那所谓舵主上下打量了百川一番，“可惜，逞威风逞到我金葵教的头上，眼睛怕是不灵光啊。”

百川不是鲁莽之人，对方人多势众，刀锋斧利，自己刚把力气尽数耗在了九百里身上，难免有些手软脚软，实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虽然打定主意尽量不动武，可毕竟少年莽撞，嘴上忍不住想讨些便宜，于是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回应道：“逞威风自是不敢，贫僧孤身一人，哪比得上诸位施主声势浩大来得威风，贫僧初入江湖，真是教我见识了英雄风采。”

这话看似恭维，却分明是讽刺金葵教众人以多欺少。嘴上说着，百川暗地里却在运作地狱道功法，以求尽快恢复气力。

刘头领听罢，呸了一口，指着百川的鼻子骂道：“你这黑和尚，先前嚣张便也罢了，如今我们赖舵主亲临，居然还敢造次……”

话还没说完，那代舵主伸手示意刘头领收声，另一只手继续捻着胡子梢，一边打量百川，一边接过了他的话茬：“好个牙尖嘴利的和尚，这般情景还敢耍嘴皮子，有种。”

这所谓赖舵主名叫赖长泽，是金葵神教青州总舵派来的使者，前任周舵主失踪，他便受命镇守幽州分舵。

自被总舵派到幽州以来，他深感幽州分舵人员繁冗，鱼龙混杂，土匪习气盛行，大多是些难入眼的碌碌之辈，若不是已经失联的周舵主和他交情甚好，自己得替他收拾烂摊子，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但面前这个头陀面目刚毅，气宇轩昂，身边坐骑亦非凡马，按刘头领的说法武功应该也是不俗，起码强过这群臭鱼烂虾。和这群乌合之辈待久了，这眼见不是寻常之辈的头陀怎么看怎么顺眼。

赖长泽打量百川的同时，百川也在观察此人。

这赖舵主呼吸悠长平稳如涓涓流水，可见其内力深厚，举手投足又隐约带着架势，动起手来自己胜算不大，如今又被持械围堵，逃跑亦是无望。

放眼望去，这伙金葵教的人各个面带煞气，只有这赖长泽像是能讲点道理的样子。

由此，百川计上心头。只见他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嗯？”赖长泽见百川做此反应，笑了起来，“怎么，感觉自己穷途末路，意冷心灰了？”

“此身尚不足惜，贫僧所叹者另有其物啊。”百川说道。

这番话成功引起了赖长泽的兴趣，赖长泽追问道：“有意思，说来听听。”

“贫僧随自小在庙中，但一直对江湖故事心向往之。只可惜，入江湖后之所见，远不及说书先生所讲得那般令人神往，所谓江湖道义、豪杰风采，想来不过水月镜花，不足道也，着实令人叹惋啊。”

刘头领听懂了百川的言下之意，马上就急了，指着百川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臭和尚，真当我们手里的家伙是摆设不成？”

“贫僧不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直抒胸臆而已。”百川如是回应道。

“罢了，”赖长泽见刘头领还要回复，出言拦住了他，“好小子，敢说这些，我也敬你有三分血性。”

刘头领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让百川逃脱，连忙要劝，却被赖长泽一个巴掌甩在了脸上，动作行云流水：“不怪他说出这话，自周舵主失踪，你们缺少管束，一个个都养出土匪做派来了，凶恶之名远播，如此怎么坐得了天下？大爷此行坐镇幽州，早晚也要管一管你们这无法无天的作风！”

此言一出，刘头领不敢再多言语，赵百川听闻此话，暗自咋舌。

初入江湖，赵百川对金葵教不甚了解，只当是遇到了一伙山贼游匪，可现在看来，这金葵教似乎原本颇有纪律，不仅规模庞大到能分出总舵分舵，竟然还有争夺天下的野心，也难怪拓跋贺山如此担忧。

“小头陀，咱也不难为你，见你是个习武之人，大爷给你个机会。咱只出左手，你若是能撑过咱三招，便放你离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