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虽是炎炎夏日,却不失为练功良辰。”
缘明和尚定如磐石,虽有烈日当空,周身汗如雨下,却也不加理会,只在土地上盘坐,气息平稳,声如洪钟。
“师父,大热天练功倒是无所谓,可这法子也太……”
话还未说完,一颗石子从缘明的袖子里激发而出,直击在赵百川的腰后,力道不算太大,却痛的赵百川腰腹一紧,多使了几分力。
“少说闲话,不然气息一乱,力便松懈了。”
在缘明面前,孩子们被捆住小腿,一字排开,倒吊在半空中。这群孩子年龄参差不齐,最大的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五六岁,个个顶着光头,九岁的赵百川留着头发,在其中分外显眼。他们虽被吊在空中,上身却被要求要垂直于双腿,若有半分偏移,便是一颗石子伺候。
“将你们吊在此处,缘由有二。”
“其一,腰腹为力之中继,不加锻炼,出手便绵软,再精妙的招式也施展不出威力。”
“其二,要打好武道的基础,重中之重,便是感知丹田之气。世人多以小腹处的下丹田指代丹田,你们现在根基不稳,此乃感知下丹田最易之法,多加练习,日后以腰腹之力催动丹田,腰力愈强,气行愈顺。”
“切记,待到日后地狱道修成,运转功法调理恢复之时,要确保小腹处不受侵扰,便于腰腹发力,方能奏效。”
赵百川听着缘明的长篇大论,一面咬牙坚持,一面从牙缝里蹦出字来:“受了侵扰,又会如何?”
缘明终于站起身来,缓步挪到赵百川面前,伸出手来,拇指置于赵百川小腹处,以三分力道按了下去。
赵百川本就疲累,此时顿觉气力松懈,腰腹再难使上力,上身立时坠了下去,头顶险些磕在地面上,所幸有缘明的脚面阻拦,这才没有受伤。
“这便是后果——腰腹发力受阻,真气运转更将无从谈起。”缘明笑了笑,伸手将赵百川的上身重新捞了上来,令其重新发力,稳定在先前的姿势,“待到你们将真气及体魄修得再强劲些,或许能少受些影响,不过地狱道的运作时机多为气虚力乏之困境,届时小腹受扰,功法运转怕还是会大受阻碍。”
……
“想,不到,有机……”
有机会亲身体会到师父所言不虚——百川本想把话说完,却被颠簸打断了。
此时的他正趴在马背上,而马儿正撒欢似的狂奔着,剧烈的颠簸震得他连句完整的喃喃自语都说不出口,所幸金葵教的人将他捆于马背时没少出力气,百川这才不至于被九百里甩下身去。
师父教过,地狱道功法需确保丹田不受侵扰,方能奏效。百川本就被雷法电得浑身麻痹,气力虚弱,如今俯卧在马背上,小腹于颠簸中反复受击,真气还来不及汇聚便被打散,恢复根本无从谈起。
在九百里身后,一伙凶汉正举着火把奋力追赶,为首之人上身**,正是先前被百川尿湿了上衣的刘头领。
这伙金葵教的追兵虽然都是练过些功夫的人,但大多武艺平平,轻功更是不值一提;更何况,拓跋贺山口中“一等一的宝驹”、“名马中的名马”岂是浪得虚名,一干人等只能任这一人一马纵身扎入夜色之中,再寻不见踪迹。
眼看追兵被甩开,百川心下大喜,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个说法似乎有失偏颇,毕竟他被九百里颠得连次完整的深呼吸都做不到,长吐气息更是痴人说梦。
“簌——霹!”
就在百川以为安全了的时候,一道破风之声传来,随即皮肉受击的声音在百川的耳边炸开。
“嘶——”
九百里猛地一个起扬,嘶鸣声起,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没吃住痛。
马一起扬,百川的视角随之变化,透过婆娑树影,一个立于树梢的瘦长人影依稀映入眼帘。
“是那王汉追赶上来了?”百川心中一紧。
那王汉的消瘦身形实在太有特色,让百川不得不立时认出他来。看来九百里的偷袭对其效果有限,终究是让他醒了过来。
结合方才的情形,百川不由得又回想起刚被金葵教包围时射向自己左眼的那颗石子。
看来,这王汉便是先前以暗器限制自己行动之人。
想不到,他的轻功竟高明到这般境界,居然跟得上九百里的速度,远在自己之上。
更想不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仅凭幽暗的月光,王汉竟然能发动暗器一击命中,其洞察力可见一斑。
身法、眼力、手法,无一不令人惊叹。
难怪赖长泽将其留下善后,确实是个高人。
九百里前足刚刚落地,王汉手上便又有了动作,百川意识到危险,连忙喊道:“快走!”
“簌——”
又是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只是这次,百川没听到皮肉受击之声,那石子与九百里擦身而过,与大地来了个合二为一。
终究是通人性的灵马,百川话刚出口,九百里便忍着疼痛变换方向奔腾起来,竟堪堪躲过了飞袭而来的石子。
“好马儿!”百川大喜,由衷赞叹。
眼见九百里躲过石子,王汉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们,随即手腕翻飞,又有几颗石子接连破空而来。只是九百里心中已有防备,几次变换方向,奔腾之势也愈发迅猛,纵使王汉暗器手法精妙,发出的石子也没能击中九百里,碰不到一人一马半根毫毛,尽数扎进了土地之中,激起几缕尘烟。
照这样下去,脱身只是时间问题了。
百川眼看于枝叶中跃动追赶的王汉被越落越远,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终于,九百里一跃而起,层层林障向身后退去,视野豁然开阔,一人一马矫健的身姿——考虑到人此时是个横着趴在马背上的麻绳粽子,矫健的可能只有马——沐浴银辉,于夜空中划破月色。
只影单骑,月下绝尘,追兵身后远去,江湖映入前途。
“快哉!快哉!”
此情此景,百川心中生出莫名的豪气,扯着嗓子抒发起来。
多年以后,纵然经历了诸多快意与磨难,百川却仍然清晰地记得二十岁那年,跃马出林、投入江湖的月夜。
是什么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头陀如此念念不忘呢?
是那晚如水的月色?
是跃马腾飞的快意?
亦或是对未知前程的憧憬?
似乎都不贴切。若是非要让百川答出个所以然来,他大概会回答——
是那静卧在身下的江湖。
能钓鱼,能游泳,更能淹死人的那种,全是水的江湖。
刚才的气氛实在过于快意,百川只顾得痛快,根本没注意到下面是一大片湖水。待到百川发现已经为时晚矣,一人一马已然砸在了水面上,“噗通”一声,炸起了一人来高的水花。
“噗通,噗通,噗通……”
九百里一阵折腾,勉强在水中站住了脚。这湖水按说不算太深,七尺不到,也就比马背多出一拃来高。
可就因为这高出的一拃水位,趴在马背上的百川刚好被囫囵没入水中,百川本想起身换气,一来浑身使不上力,二来受麻绳限制,一时间竟死活伸不出头来。
不多时,那王汉出了林子,蹲下身来观察起水中的一人一马,随后刘头领带着其余教众赶到,看到百川在水面之下憋着气的窘境,当下放声大笑。
“刘头领好计谋,用暗器逼他们过来,果真成了。”王汉说起话来口齿稍有不清,下颌静止,只有嘴唇蠕动。
“王兄过誉了,还得是仰仗王兄的武艺,不然哪能这么容易得手啊。”面对身为赖长泽亲信的王汉,刘头领不敢怠慢,连忙跟他客套起来,“王兄如今下颌带伤,还是少开金口,待咱们拿了这小子,回了分舵,我让分舵的郎中为王兄好好医治医治。”
嘴上和王汉说着话,刘头领的视线却未从百川身上离开分毫。
好小子,折腾这么多来回,不还是栽在老子手上了?
等回了分舵,咱们新仇旧恨,一并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