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庙堂列传 第三章 了尘缘却 上

“西南多川兮——浪涛奔赴——”

“重阴翻涌兮——紫气东入——”

日头渐落，西边的山林被染上了金霞，一个青年半弯着腰，嘴里唱着山歌，背后扛着一大捆细柴，沿着山上的石阶逐级而上。这青年剑眉如漆，星目闪烁，褐色皮面，天地方圆，生的蜂腰虎背，端的昂扬精神，身着一袭灰色短僧衣，脚穿一双黑色罗汉鞋。

奇怪的是，他虽是一副和尚装扮，却并未剃度，齐肩的头发散在脑后，有些蓬乱。

再看他背上的柴火，怎么说也有一百二三十斤，石阶更是陡峭，他却步履如飞，如若空手而行。

“铛——铛——铛——”

雄浑的钟声自山顶播散开，飘向远方，在山谷内回荡。青年听见钟声，加快了脚步。

临近山顶，视野里不再只有层林草木，远远能看见一座古刹定在石阶的尽头，只见寺院门头一块横匾，上书三个金字：“慈海寺”。

青年背着柴火，自偏门进了院子，有几个扫地的僧人见了他，纷纷与他打了招呼。

他一一回应，背着柴火向后院走去。

寺院的规模算不得雄伟，自是不能与少林、灵隐等高拱大寺相提并论，但院落高大整齐，颇有面积，养得起众多僧人，可见平时香火兴旺。

“百川！百川！”

一个矮胖和尚追赶上来，叫住了青年。

赵百川放下了背上的柴火，转过身来，用手拍去身上的干草木屑：“广念师兄，出了甚么事，竟这般急？”

“你可算回来了，”广念停在赵百川面前，愁容满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有点急促，“柴火给我，师父正找你呢，你赶紧去大雄殿。”

“好，那我去了。”

赵百川刚要迈步，却又被广念拉住了。

“去了大雄殿，机灵点，不要掉以轻心。”

广念面色沉重，小声说道。

赵百川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奔大雄宝殿而去。

…………

正所谓，宝相庄严。

两丈多高的释迦牟尼贴金像高坐莲台之上，目光慈爱，似为众生垂怜神伤。只可惜，不管佛像塑得如何慈悲，嵌了多少珠宝，终究是死物，走不下莲台半步，救不得性命半条。

大佛之下，一须发尽白的老僧背对殿门，盘坐在蒲团之上，身披赭石色袈裟，安如磐石，定似枯木。

“师父，弟子来迟了。”

赵百川入得大雄殿，恭敬地站定，双手合于胸前，老僧却置若罔闻，不发一语。

“啪啪——”

赵百川听得背后碰撞之声，连忙回头观瞧，却见殿门已然紧闭，两个壮硕和尚横在门前，与其对视。

还不等赵百川作出反应，佛像后，柱子边，横梁上，一共十余僧人跳将出来，将赵百川团团包围。

赵百川摆出架势，目光看向老僧，面带不解。

“咳，咳咳……”

老僧终于有所动作。他轻咳了几声，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面前的香炉。

香炉上插着一炷新香，比平时寺庙里拜佛用的大香要短得多，老僧两指捏住顶端，轻轻地捻了捻。

一缕青烟飘然而上。

“寺中皆传，师父是盖世的高手，武艺及内力深不可测，”赵百川赞叹道，“今日见师父以内力燃香，果然不同凡响。”

老僧不理话茬，一个健硕僧人却一个闪身，对着赵百川一拳攻了上来。

赵百川但觉一股罡风扑面而来，脖颈一偏，拳风擦脸而过。

僧人一击不中，以拳化掌，向赵百川后颈捞去，赵百川单手勾住僧人腰肢，放低身形，犹如猢狲攀树，一个摆荡转到僧人身后，借着这股劲力闪出，单腿盘在身下，再加双手支撑，俯卧在包围圈的缺口处，左右僧人攻了上来，欲逼退赵百川，只见赵百川使了一个乌龙绞柱站起身来，腾挪间腿风凌厉，反将来敌逼退，终是彻底窜出了包围圈。

此时，香已燃了一成。

见赵百川突破了包围，众僧也不急躁，四散分开，步伐大有章法，显然是要择机列阵。

“逻乞尖拏阵？”赵百川心中一紧。

这是大乘佛门代代相传的御敌阵法，不得特定心法奥义加持，便会被困在阵法中，纵身怀龙象之力亦难脱身。

赵百川难得趁阵法未成抓住机会，这才能出得阵来，哪里肯让他们得逞，手上带着架势，脚下也随着众僧一起腾挪，防止自己被困入阵法。

“师兄们人多，布阵之机灵活，如此拖延下去，再被围困不过顷刻，不能坐以待毙。”

拿定主意后，赵百川弹跳而出，直奔最近的和尚攻去，那和尚见状一掌击出，与赵百川的手掌对在一处，真气自两人之间激荡开来，他二人却如脚下生根一般，岿然不动，各自收回力道，又对了数招，难分上下。

又一和尚上前，一记腿法直攻赵百川下盘，赵百川仍是不慌不忙，提腿迎击。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分心之下，赵百川没能接住这一腿，被劲力逼得后退了四五步，先前与其对掌的和尚抓住机会，趁其下盘未稳，一爪攻向赵百川心口，赵百川顺势向后一躺，两脚悬空离地，躲开这一记黑虎掏心，在半空中腰肢一拧，右腿带着劲力直奔和尚的太阳穴，逼得和尚只得变招格挡，两股真气再次相撞，赵百川借用反冲的力道来了一个后空翻，再次站定。

此时，香已燃了三成。

此番交手过后，赵百川再不敢托大。面前十八位师兄，与自己师出同门，招无可破，论修为也大多高于自己。刚才这几个回合，一是师兄们未用全力，二是仗着自己灵活矫健，不然早就败下阵来了。

看现在的架势，师父是想试试我的武功，应该只要挺过这一炷香的时光就能过关了。

思索片刻后，赵百川调理气息，真气于经脉中运转开，双脚再次动了起来，继续随众僧一起挪动。

只是这次，他不再试图摆脱阵法，反而融入了阵法之中，占据了一个阵位。

老僧稍稍点了点头，动作轻微，难以察觉。

此法不可谓不妙——阵法是为应对赵百川而列，而如今赵百川占据阵位，化入阵中，纵然阵成，也无法对其产生威力，除非众僧放弃列阵，直接一拥而上；但若不列逻乞尖拏阵，以赵百川泥鳅般的敏捷身法众僧想要制胜怕是也不轻松。

最好的办法便是被赵百川替换下来的僧人想办法将其打出阵位，再次以阵法压制他。

换言之，攻守易形之下，十七名僧人被定死在各自的阵位上，原本需要赵百川以一对十八的局面扭转成了一对一的攻防战，由赵百川守阵，落单僧人攻阵。

众僧也察觉出了赵百川的意图，只得不再出手，脚下继续腾挪，最终逻乞尖拏阵成，一个高大魁梧的僧人被围在了阵法中。但见此人：

面若重枣，燕颌虎须；悍勇声势，虎豹身躯。两膀巍巍，千斤鼎随心动；二目森森，杀人何须刀兵。佛门广度诚非妄，化得恶鬼作金刚。

“哈哈哈哈哈哈！”

那僧人大笑起来，声如洪钟，简直要把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