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百川,武功有所精进啊。”
被围在阵中之人法号“广度”,乃是寺里的大师兄,为人豪爽正直,对赵百川多有欣赏。同时,他也是慈海寺年轻一辈中武艺最为高强的弟子,据说,放眼整个幽州武林,大师兄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赵百川继续随着阵法运转而挪步,确保自己始终处于阵位,见此情景,笑道:“不出我所料,攻阵人选,果真是大师兄。”
被困在阵位上的不只有十七名僧人,也包括赵百川。为了守住阵位,其身法已经没了作用,只能被迫和攻阵之人硬碰硬。
既然只能以一敌一,那就让最强的那个出战。
广度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转身向老僧行起了礼:“师父,百川能化解逻乞尖拏阵已经不易,不如这样,弟子只出一招,他能受住,便算他过关,如何?”
老僧虽是站立姿势,却也似打坐入定一般,不动如山。
“多谢师傅。”
说罢,广度真气内敛,运转周天。霎时间,大殿内气息凝滞,静如死水。
赵百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位大师兄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若不小心应对,怕是要吃大亏。
突然间,广度的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出现在赵百川面前,沙包大的拳头直奔赵百川上腹袭来。
所谓逻乞尖拏,乃是梵语音译,其真实含义为:相。
所谓相,乃是万事万物可为六根六识所得的外表现象,而世人执着于这些梦幻泡影,不得解脱。
所谓金刚,是为看破一切颠倒梦想,不为虚妄邪念所伤,故世人常言“金刚不坏”。慈海寺众僧修习的《六道金刚》功法,便是脱胎于《金刚经》的刚劲武功。
而逻乞尖拏阵取的便是世间万物虚幻示相之意,令敌人辨不得虚实,如同陷入雾中泥沼,攻者不中,防者不实,只有在《金刚经》心法奥义加持之下方可对敌。
而广度的六道金刚修习多年,早已炉火纯青,自然不受逻乞尖拏阵的影响,方能一眼看破,直奔赵百川攻来。
赵百川自知武功不如众位师兄,先前周旋倚仗的是一身不俗的轻功,而大师兄更是众师兄中的佼佼者,按说赵百川万不敢以卵击石,但如今定下了一招之约,只得发动真气,以双臂交叉于腹部前,打算将这记重拳生生接住。
六道金刚·畜牲道!
“乒——”
明明是肉身相碰,却激发出了金石相击之声,庞大的真气震荡出强横的气流波动,赵百川纵已全力运作《六道金刚》法门,但迫于境界差距,终是没能完全抵挡住,被这一拳横练的劲力击退了十数步,仗着身法敏捷,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还是被震得双臂发麻,真气紊乱,一时不得恢复。
若非定下了一招之约,自己必败无疑。
“好!好师弟,能挡住我一招,看来平日练功还算勤奋。”
大师兄的大嗓门再次响起,赵百川听了,脸上挤出一个苦笑。
“功夫还是相差得紧……”赵百川心想,同时对大师兄的真实实力更加好奇。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百川一人留下。”
师父终于开了口,声音雄浑低沉,恰如狮子吼声,震人心灵,醒人魂魄。
“是。”
众僧双手行礼,鱼贯而出。待到大雄宝殿只剩赵百川和师父两人后,师父伸手示意赵百川坐在蒲团上。
赵百川双手麻感尚存,不得行礼,只得忽略小节,直接在蒲团上盘坐了下来。
夜幕悄然落下,香终于燃尽,青烟渐渐散去,末端隐约闪着红光。众僧在离开前点起了殿内蜡烛,师徒二人对坐于烛影之下,一时间无人言语。
“自你进寺以来,有几年了?”老僧打破了沉默,出言问道。
“回师父,已有十一年了。”
“已经十一年了啊……”师傅叹了一口气。
十一年前,赵百川好不容易带着弟弟死里逃生,走出了树林,却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在慈海寺了。
师父说,他们兄弟俩被一支洛阳来的商队所救,领头的无有子嗣,又只能抚养一子,便把年纪大些的赵百川送到了慈海寺,把尚不记事的赵百州带回了洛阳。
虽是饥荒之年,所幸慈海寺仍得了不少幽州权贵的香火捐赠,尚可在荒年里图个温饱,甚至有些余力布施,分出几口清粥,算是救活了不少百姓,故而这些年赵百川再没受过饥饿之苦。
那时的赵百川看着在大雄殿参拜佛陀的富贵香客,心想着,这莲台上的偶像倒也有些用处。
“这些年来,你几次三番地翻墙而出,想去找你弟弟,每次都被广念抓了回来,让他操了不少心,近几年才算安分下来。”
“多亏师兄阻拦,徒儿才没被饿死在外面。”赵百川感觉有点尴尬,想挠挠头,可惜手臂还在发麻,只得作罢。
“我且问你,如若日后你弟弟有了家室,生下一子,则所生者几何?”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都说了生下一子,还问生了几个,这不谜底就在谜面上嘛。但随即赵百川便意识到这是师父在与他论禅,思衬片刻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所生者无穷。”
“哦?”师父眼中一亮,“作何解释?”
“缘起性空,万事万物皆因缘生,百州生得一子,这孩子固然是所生者之一,但自此二人结下父子之缘,便是百州作为父亲的新生。”赵百川将还有些发麻的双手挪到膝盖上,沉声作答,“而徒儿作为伯父,自然也得新生,每有缘起,便得新生,环环相接,故所生者无穷。”
“好,好一个所生者无穷。”
师父笑着站起身来,动作比先前快了些许,赵百川手臂已然恢复了许多,连忙起身去扶。
“如此一来,为师便可放心让你离寺了。”师傅拍了拍赵百川的手,淡淡说道。
赵百川如受晴空霹雳,急忙跪在地上:“不知弟子犯了什么错,师父要把弟子赶出寺去?”
师父轻拍赵百川上臂,示意他起身。
“为师知道,你看似被广念劝服,但这些年来,你虽嘴上不再提及,心里却一直放不下,想去找你弟弟。”赵百川站起身后,师父转身踱步到窗前,悠悠说道,“你虽颇有佛心,身怀普度众生之大愿,然尘缘未了,与我佛无缘,入不得空门。”
“如今你武艺佛理尚且说得过去,是时候让你出去,与尘念做个了断了。”
“若逢变故,所行之地恐怕不止洛阳,”师父看着天上弯月,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但不论如何,去见见你弟弟总归是必要的,也教你解一解牵挂之苦。”
“届时,了得凡尘,俗缘已却,你才好安心出世,专心修禅。”
赵百川双眼视线有些模糊,喉头发酸不得言语,缓了片刻后,终于双手合十,向老僧行了个礼:
“还请师父赐我法号。”
师父回过身来,右手抚了抚赵百川的头顶,将乱发捋顺,左手从右边袖子里拿出一只月牙戒箍,双手端住,轻轻地套在了赵百川的头上。
“你尘缘未尽,为师且不为你剃度,你便以俗名为号,做个闯荡江湖的行者。”
“自此以后,你便是,行者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