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啊,此去路途遥远,路上艰险不比庙里安心,万万多加小心,睡觉留只眼,切要留神风吹草动……”矮胖和尚如是叮嘱道。
“是,师兄。”
“有大道千万别抄小路,虽然你会些拳脚,但切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况且难免有手段不磊落的,被拿住了可就糟了……”
“知道了。”
“万一被贼人擒了,万不要逞匹夫之勇,多说些好听的,休要惹恼他,若是要钱财赎身,就给我们写信,师兄去把你赎出来……”
“你这碎嘴,嘀嘀咕咕言语不停,师弟不烦我都烦了!”一旁的大师兄广度出言喝住了广念,双臂抱肩,一脸的不耐烦。
“你,你这厮,休要在这说些风凉话!”广念昂起头来怒视广度,眉毛拧成了“卐”字,“百川长这么大,哪里走过这么远,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又如何是好?”
“怎么,离了你,师弟就活不成了?”广度寸步不让,低头俯视,直勾勾地回应广念的目光,“百川师弟年幼时带着两岁的孩儿,手无寸铁,尚可击败持刀大汉逃出生天,如今武功加身,吃我一招不伤筋骨皮毛,换做是你,怕是要在榻上修养个十天半月吧?”
“莽夫!想领教贫僧的拳脚直言便可,不必如此相讥!”
“正有此意!”
一高一矮两名僧人摩拳擦掌,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众僧忙将二人拉开,百川头戴戒箍,一身头陀装扮,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位师兄,默默捂住了额头。
这十一年来,两位师兄对自己多有照顾,彼此间却水火不容,常常当着百川的面闹得不可开交,每次都让他难堪不已,今日众僧为百川送行,二人还是没能免俗。
“佛门清静,出家人吵吵嚷嚷,体统何存!”
听得狮子吼声穿透而来,包括广度广念在内的众僧立刻规矩了起来,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路来,齐齐地叫了一声“师父”。
百川连忙上前,撩袍下跪,双手行礼:“不肖弟子百川,承蒙师父与诸位师兄弟养育栽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百川在此,拜谢诸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罢,百川三个头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师父弯腰将百川扶起,叮嘱道:“从此以后,广度广念没法再日日督促你练功诵经了,但功课和武修还是不要落下。”
“是,师父!”
“《六道金刚》运行起来生猛刚烈,威力非同小可,需以佛门心法化解,佛法愈精,境界愈进,你颇具慧根,只十一年时光,六道中的下三道便已小成,如今入了江湖,日后修炼也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两路并进,如若不然,轻则境界倒退,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走上邪路。”
“弟子谨记于心。”
“江湖险恶,多加小心,”师父顿了顿,“在外面寻累了,就回来吧。万事万物因缘际会,若实在找不到,说明缘分已尽,不必执着于泡影幻想。”
百川拜过师父,转过头来一一看过为他送行的师兄弟们,回忆涌上心间。
十一年来,他数次试图翻墙而出,每次都是广念师兄奔前跑后,不分白天黑夜,满山寻找,被找到了免不了要吃一顿唠叨,像什么“世道险恶,若是真跑远了遇到危险怎么办”、“出了山去,若是饿死了如何是好”、“林中难免有毒虫野兽,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向师父交代啊”之类的,百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为了不被广念抓住,多年来的周旋竟让百川意外练就了不错的身法,滑如泥鳅,寻常人难以近身,不过终究是难逃广念的五指山。
可每次师父要责罚百川时,广念师兄又会跑出来求情,在师父耳边嘟嘟囔囔说个没完,师父不胜其烦,惩罚便也作罢了。
为了让广念师兄闭嘴,百川开始向大师兄广度求教,勤奋练功,希望能打赢广念师兄,这样他也不好再拿危险说事阻止他离开了。
只可惜,无论如何勤奋,百川也不是广念的一合之敌。百川只得收起心思,老老实实地在寺中生活,与众师兄弟一同诵经练功、饮食劳作。
如今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离开,再也无人阻拦了,百川反而又有些舍不得这座寺院,舍不得师父,舍不得这群师兄弟。
百川双手合十,向众人鞠了一躬。众僧见状,也纷纷还礼。
“师弟莫急,”转身刚要上路,广念又把百川叫住了。一旁的广度撇了撇嘴:“你这碎嘴,又要扯些什么闲话!”
广念懒得理会广度,走到百川面前,将手上的念珠展开,挂在了百川的脖子上。
“你这从头到脚一身头陀装扮,唯独没有珠子,像什么话。”广念拍了拍百川的肩膀,“这样才有个行者的样子嘛。”
这念珠广念师兄这些年来从不离手,如今师兄肯赠予自己,百川大受触动,连忙推辞,终是拗不过他,收了下来。
“平日诵经可以用一用,就当是我们在督促你了。”广念的眼中隐约有些泪光,拍了拍百川的肩膀后连忙转身,用袖子抹了抹。
大师兄广度“啧”了几声,劝道:“快上路吧百川,再让这碎嘴说上几句怕是天都黑了。”
再次拜谢过后,百川终于踏上了行程,升起的朝阳下,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没入了林影之中,消失不见。
…………
夏日时节,天气燥热非常,万幸有这葱茏树影遮挡,可为路程添些阴凉。
自与众僧告别,已经过去六天了,百川一路向东,行至怀德岭地界。
这一路并非是奔洛阳而去。辞别众僧后,百川左思右想,终是决定先回到麦树屯拜拜父母的坟墓。
路途苦闷,百川只得靠唱歌消解:
“西南多川兮——浪涛奔赴——”
“重阴翻涌兮——紫气东入——”
只此两句,却被百川翻来覆去唱个不停。这是十一年前百川昏迷前听到的歌谣,想来是收养百州的商人所唱。十一年里,他想着弟弟正在洛阳听着这首歌长大,自己便也时常唱起。
这六日以来,百川都是靠化缘过活,虽然越往东走人家越少,靠野果充饥倒也能养足力气赶路,一路上也算顺利。
直到下一刻,一伙强人大喝一声,从树后窜了出来,打断了百川的歌声。
百川叹了口气,心说果然不可能一帆风顺。
“诸位施主,贫僧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借路返乡,祭一祭父母,还请诸位发发善心,放贫僧过去吧。”
百川双手合十,语气谦卑。
“两手空空也想从哥几个的地盘儿上过,想瞎了心了吧?”面前这五个汉子就不怎么客气了,各个腰胯佩刀,拦住了百川的去路,为首的紫色脸面,额角生有一块烧伤瘢痕,面带狞笑,手持长刀指着百川:“告诉你,这地方已经被我们金葵神教接管了,想过也行,拿出银子来请哥几个吃点儿酒,就让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