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杨帆点了点头,又道:“那我大明天下,是陛下的分量重,还是圣人的分量重?”
袁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然是陛下的分量重……”
杨帆脸色一变,指着袁泰喝道:“那你维护包庇罪犯的孔府,难道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要造反不成!”
袁泰睁大眼睛,惊骇地望着杨帆,“杨帆!你休要污蔑本官,本官进士出身,多年来兢兢业业,对大明的忠心日月可鉴……”
袁泰是真的急了,杨帆口无遮拦,随口一句造反的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杨帆微微一笑,道:“既然袁大人对大明忠心耿耿,那更不该维护包庇犯人的孔家才对。”
袁泰仍旧不肯罢休,诡辩道:“本官是在维护圣人体面,维护读书人的斯文,杨大人,你不要一意孤行,自毁前程!”
他拿出天下的士子来恐吓杨帆,可惜杨帆不是韩宜可,不吃袁泰这一套。
杨帆冷笑,说道:“读书人的斯文?袁大人,这圣人还说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者可恪守原则虽身处泥潭而不染,小人者,结党营私,官官相护!
难道天下读书人的斯文,圣人的体面,要靠着结党营私去维护?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有辱圣人!”
杨帆的回应铿锵有力,辩驳得袁泰一瞬间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出身草莽的杨帆,竟然如此能言善辩。
见袁泰哑口无言,杨帆不再看袁泰一眼:“今日的事,袁大人就不要插手了,你也管不了。”
“你!”
袁泰愤愤不平地指着杨帆,气得说不出话。
当即,杨帆挥了挥手,道:“来人,请袁大人去边上候着,别伤到我们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布政使大人。”
杨帆阴阳怪气的话让袁泰险些绷不住,破口大骂,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忍了下来,随即喝退了左右的亲军都尉府护卫,恨声说道:“让开,本官自己会走,杨帆,今日本官看你如何收场!”
袁泰身为山东布政使,偌大的山东哪个人不对他毕恭毕敬?礼遇有加,偏偏杨帆当众斥责袁泰,与扇他巴掌没什么区别。
周遭人的目光射在袁泰的脸上,惊讶、质疑又或者幸灾乐祸,能见到布政使大人吃瘪,谁能不偷着乐?
一道道目光变成钢针,扎在袁泰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一局他与杨帆的交锋,他败了。
不过袁泰还怀着希望,希望孔府给杨帆好好上一课,让杨帆明白在这山东地界,谁才是老大,谁说了算。
杨帆信步走上孔府的台阶,站定后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匾额,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里面的人听着,吾乃陛下御赐钦差大臣杨帆,受皇命监察山东诸事,孔府包庇犯人冯德龙,违抗我大明律法,限你孔府一炷香之内,大开中门,将冯德龙交出来!”
袁泰微微张大了嘴巴,惊讶之余还有一丝狂喜,杨帆竟然选择如此直白的方式与孔府撕破脸。
好!
他就等着杨帆受挫!
刘弼、韩宜可等人亦面面相觑,下一刻,杨帆更惊世骇俗的话又冒出来。
“一炷香,本官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等时间一到,若不交出人犯冯德龙,本官将视孔家为造反,到时强攻孔府,死活不论!”
啊?
韩宜可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他颤颤巍巍地刚要说话,就见杨帆挥挥手,立刻有亲卫抬了几把椅子过来。
杨帆随意地往中间那椅子上面一坐下,有人将线香点了起来,现场鸦雀无声。
强攻孔府!死活不论?
杨帆这话说得,堪称孔府设立以来的头一回,往上数几百年没有人,往后几百年,估计也没有人敢这么狂。
“哎?你们都站着作甚?袁大人?刘指挥使?韩知府?来,都来坐,一炷香可久着呢。”
袁泰紧绷着脸,他怀疑杨帆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强攻孔府,还要杀人?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么?可是联想到杨帆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袁泰拿不住杨帆是不是真的会这么做,他冷哼一声动也没动。
指挥使刘弼欲言又止,最后吐出来一句:“谢大人挂怀,我在军中磨炼惯了,站得住。”
唯有韩宜可脚步虚浮地走上去,却没敢坐下,压低声音对杨帆说道:“杨……杨大人,孔家人真的会交出冯德龙么?孔家最在意脸面,您刚才说的话,可是没给孔家留下任何余地啊。”
孔家如果在杨帆的强压下交出了冯德龙,那山东曲阜孔家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连自家人都保护不了,以后谁还会信服你孔家?
韩宜可更担心的是,到时候若是孔家真的不愿交出人来,那杨帆强攻孔府,这事可就大了,他韩宜可也同样逃不了干系。杨帆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韩宜可,笑了道:“本官不是说了,孔府如果不交人,本官就杀进去搜查,看看是刀把子硬还是笔杆子硬。”
韩宜可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暗道一声完了,杨帆要玩真的,他顿时惶恐不安,有些后悔上了杨帆这条贼船了。
与此同时,孔府里同样乱成了一团。
孔家人得知钦差杨帆兵围孔府,开始还很镇定,认为杨帆在自取其辱。
袁泰来的时候,他们认为杨帆肯定会撤兵,可是直到杨帆的最后通牒来,这群人才看明白,杨帆这混蛋玩真的!他真要杀进孔府来!
太平日子过久了,养尊处优的孔家子孙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狂人?瞬间乱了套。
“我……我听闻杨帆是个疯子,在应天的时候做了许多荒唐事,德庆侯都是因他而死,韩国公李善长,当今右相胡惟庸,乃至于陛下他都敢怒斥,杨帆怕是真的会下令进攻啊。”
“此言有理,杨帆就是个莽夫,所谓瓷器不与瓦罐碰,此人早晚不得好死,我孔府没有必要与他硬碰硬,一个小小的冯德龙,交出去也就是了。”
“交出去?交出去我们孔家的脸面往哪搁?这么多年谁敢在孔府撒野?绝不行!”
“没错!杨帆在虚张声势,我们若是怕了,就中了杨帆的奸计,不能交人,冯德龙是我孔家的一条狗,一条狗都保不住,依附于我孔家的那些势力该如何看我孔家?”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杨帆若真杀进来,谁挡得住?冯德龙做的那些事情罪有应得,放弃了也就放弃了,不如先过了这一关,再往应天送折子,参奏杨帆所作所为。”
孔府议事厅中,孔家子孙你一言我一语,有人畏惧杨帆,想着交人息事宁人。
有人认为杨帆在装腔作势,根本不敢进攻孔府,有本事他真杀进来,那不用孔家动手,天下士子的怒火就得将杨帆压死。
有人软弱,有人强硬,众人各说各话谁都说服不了谁。
而在主位上坐着一人,年近四旬,白面黑须,丹凤眼微微眯起时不时有精光流转,此人正是当今的衍圣公——孔希学,其父孔克坚曾担任前元同知太常礼仪院事。
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至济宁,孔克坚称病,遣派孔希学谒见徐达于军门,受到了徐达的热情接待。
徐达很清楚孔家的意图,眼见着元朝要亡了,大明建立,孔家也要“换个门楣”,臣服于大明,于是送孔希学前往应天。
同年冬天,朱元璋下诏书,孔希学袭封衍圣公,跟随孔克坚入觐,屡加赐予。
孔希学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故他沉稳如山,神情间没有任何慌乱。
咳咳!
孔希学咳嗽了一声,瞬间议事厅里面的嘈杂之音烟消云散。
孔家的子弟纷纷看向孔希学,此事最终要怎么办,还得衍圣公来拿主意。
“杨帆,竖子尔。”
孔希学冷冷的自言自语,道:“他以为这样就会落了我孔家的面子,树立他的威信,便于他推行黄册?哼!殊不知我孔家在这山东有多大的能量!”
孔希学与韩宜可一样,都认为杨帆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立威敲打孔家,他们谁都想不到,杨帆真正的目的是要彻底将“衍圣公”从山东抹除!
孔家子弟一听孔希学这话,来了精神。
“家主说得对,杨帆想要拿我们孔家树立威信,他选错了对象,踢到铁板上了!”
“就是陛下,都对我孔家礼遇有加,杨帆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孔家叫板?”
孔家的激进派都认为孔希学会与杨帆硬钢,死保冯德龙,可孔福却不这么认为。
孔福太了解孔希学了,他没有着急发表意见,而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孔福,去告诉冯德龙,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老夫会为他做主的。”孔希学一句话,宣判了冯德龙的命运。
“遵命!”孔福连连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议事厅的孔氏子孙有的心里的石头落地,有的愤愤不平,可无人敢质疑孔希学的决定。
孔府外,杨帆一人坐在孔府门前,手里端着茶水,神情悠闲,他的身子与偌大的孔府门楣相比很小,可没有一个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刘弼目光如炬,盯着杨帆身边的线香,手握住剑柄越握越紧,线香马上就要燃尽了,看来今日少不得一番风雨。
韩宜可不断地用衣袖擦拭额头,他今日的冷汗就没断过。
要知道一旦杀入孔府,天下士子的反扑将会多么猛烈,他韩宜可不仅仕途到头,恐怕人头也同样要落地。
袁泰则有些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个不停。
忽然,杨帆动了,他一动,全场的人都全身一震,死死盯着杨帆。
要开始了么?
杨帆“啧”了一声,道:“茶水有些凉了,来人,给本官上一壶热茶。”
韩宜可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嘴唇发白,差点气得背过气去,生死存亡的时刻,你还能喝得下茶?
杨帆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往那线香那儿瞧了一眼,线香就剩下一点点。
刘弼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杨大人,这一炷香马上就到了,看来孔府今天不会交出人来了,您看?”
杨帆微微颔首,笑着道:“刘指挥使,吩咐下去,叫将士们准备强攻孔府。”
“是!”刘弼猛地转过身,一挥手:“备战!准备进攻!”
轰!
大明官军猛地一动,长枪对准了孔府大门,后面还有拿着梯子、盾牌的兵卒陆续赶来,连带着强弓手都有,那架势谁看了心里都要哆嗦。
冷戚戚的寒风吹过,肃杀之气越来越浓重。
就在一股风将最后的线香尾巴给“咬”断之后,一抹微笑出现在了杨帆的脸上。
孔家如果服了软,杨帆还找不到借口强攻,如今孔家死硬到底,正遂了杨帆的心意。
“全军,进……”
杨帆的话还未说完,孔府大门“吱呀”一下开了,孔福当头走了出来。
见到外面剑拔弩张的样子,孔福的心揪了起来,他强装镇定朝后面挥挥手,道:“出来吧,出来。”
只见从孔福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的男人,男人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不过脸色很是苍白。
孔福冷冷地注视着杨帆与刘弼,道:“杨大人,冯德龙在此,就交给你们了。”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脸色看不出半点儿的欣喜,甚至还有些许的失落。
冯德龙见到这场面双腿只打摆子,却听孔福对他说道:“冯员外你放心,衍圣公亲口说了,我们孔家是非分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无辜之人的。”
冯德龙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许的血色,他还以为孔家要彻底放弃他呢,当即冯德龙挤出一丝微笑,道:“请孔管家替我谢过衍圣公,我冯德龙行得正做得直,我不怕!”
冯德龙的声音微微颤抖,心里还是很慌乱。
瞧见这幕场景,杨帆的嘴角不禁上扬。
什么叫孔府圣地?什么叫圣人居所?这就是!
颠倒黑白当着众人的面信口雌黄,脸都不带红的。
他看了一眼呆住的韩宜可,道:“韩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韩宜可回过神来,大袖一挥:“快!将冯德龙带回济南审问!”
见孔家服软,韩宜可悬着的心落了地,不管怎样没有打起来就好,人犯冯德龙也顺利缉拿归案。
孔福望着冯德龙被带走的背影,眼神阴冷地与杨帆对视了一下,转身离去。
嘭!
孔府大门倏然关闭,这座古老的宅邸,再度恢复了平静。
杨帆却知道,现在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罢了,孔家不会善罢甘休,孔家的大反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