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官员们,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中书省,都察院,锦衣卫。
还有六部之类在朝中有头有脸的机构,纷纷出人,参与“镇江李氏通倭案”的审理。
朱元璋好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给天下士族提个醒。
不管是谁,只要敢扯大明朝的后腿,就是镇江李氏这种下场!
甚至就连季秋,也要作为勋贵的代表,前去旁听此案。
崔兴说季秋要去都察院审案,指的也就是这档子事。
穿好了衣服,季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总旗...”
“你怎么了?有心事?”
“啊哈!没有!”
被崔兴一提醒,季秋猛地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摆弄着头发,慌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
见状,崔兴没吭声,只是用狐疑的目光继续盯着季秋。
总旗不对劲!
“崔兴啊,咱问你一个问题。”
半晌过后,季秋摆弄完头发,也可能是实在装不下去了,忽的揉着眉头,对着崔兴发问。
那老气横秋的模样,差点让崔兴以为坐在那的不是季秋。
而是朱元璋!
“总旗请讲。”
“对于婚事,咳咳,不是我的啊,就是我一个朋友,真就是朋友,特别好的那种。”
“他最近因为这些事挺头疼的,我就想问问你怎么看待嫁娶之事。”
季秋本来是随口一问,看看崔兴能不能帮自己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一想到朱元璋可能给自己找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季秋简直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作孽啊!
谁料崔兴闻言,古铜色的脸蛋忽然涨的通红,就好像是一只煮熟剥壳的龙虾,两只大手缠在一起,不断搅动。
“总...总旗...”
“你都知道了?”
“跟你说了不是我...”
“嗯?”
“知道什么?”
季秋惊愕的回过头去,便瞧见了崔兴满脸羞涩的表情,心里一阵恶寒。
你这是啥反应啊?
“我...我看上赵蕊姑娘了...”
这话一出,季秋顿感五雷轰顶,血压“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玩意?”
崔兴说的赵蕊姑娘,季秋也认识。
那特么秦淮画舫的舞妓,季秋不认识就怪了!
虽说舞妓是“卖艺不卖身”,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抬高身价的说辞。
别看季秋常年出入画舫,除了听曲还是听曲,没干过什么不该干的事。
别人能有季秋这么强的自制力吗?
再说了,赵蕊能在画舫混的风生水起,心计,情商,那都是一等一的。
崔兴这么个老实人,到她手里还不得活活玩死?
看着崔兴依旧不敢直视自己,一副坠入爱河的模样。
季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崔兴就是恨铁不成钢的大骂道!
“崔兴!”
“你至于吗!”
“都不说其他人家,就咱们手底下的弟兄,家里也有几个待字闺中的清白闺女吧?”
“你不想着找个本分姑娘,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居然看上了秦淮画舫的一个舞妓?”
“你...你...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伯父伯母知道这事了吗?”
可能是被季秋骂急了,也可能是因为心里的那抹悸动。
崔兴的脸色越来越红,嗫嚅道。
“没...俺没敢告诉他俩。”
一听这话,季秋顿时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知道这事啊?
崔兴家里的老两口,也算是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
听说崔兴成为季秋手下颇为倚重的副将,老两口高兴的不得了,出门腰杆子都硬气不少。
在他俩看来,假以时日,崔兴没准也能捞个爵位,混个勋贵当当。
崔兴可真就是出人头地了!
老两口满脑子都是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若是知道这事,不当场气昏过去就算好的了!
“但是...总旗,你听我说!”
“赵蕊姑娘,和画舫上的那些人不一样...”
可能是注意到了季秋颇为无语的表情,崔兴赶忙解释了两句。
季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唇颤抖了好半天,才竭力克制的反问道。
“好好好,你跟我说说!”
“她怎么就不一样了?”
季秋本以为崔兴会给自己讲述一个非常凄惨的故事。
比如什么“父赌母病弟读书,无奈走上不归路”啦。
又或者是“三岁亡父四亡母,天塌地陷没了路,无奈委身风月场,只待良人盼救赎”之类的。
要真是这样,季秋就得狠心打碎崔兴心中萌发的情绪,顺便检讨一下自己。
要不是他隔三差五就去秦淮画舫消遣,崔兴能跟着他一起去吗?
能结识这个什么赵蕊姑娘吗?
谁曾想,崔兴却是给了季秋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回答!
“她的眼神...不一样...”
“赵蕊姑娘看我的眼神,跟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特么....”
季秋感觉自己好不容降下去的血压,一瞬间又有飚上二百的趋势,气的季秋直接失态的大声咆哮道!
“眼神?”
“别说是她,秦淮画舫上的那群人,有一个算一个!”
“看路边的野狗都深情!”
“你说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我...我真是...”
季秋气急败坏的挥动着双手,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但很快,季秋就停了下来,看向一言不发,但似乎很是受伤的崔兴。
还是那句话。
造成这个局面,季秋也有责任。
“好了...”
季秋走到崔兴身边,竭力克制着继续大骂他一顿的冲动,违心道。
“先去都察院。”
“等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去一趟画舫,见见这个...赵蕊...”
说来也怪,季秋的年龄,明明比崔兴要小。
但说这番话却是丝毫不显违和,就仿佛他是崔兴的长辈似的。
崔兴愣了愣,随即看向季秋。
季秋发誓,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崔兴露出这样的笑容。
“是...总旗。”
看着崔兴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季秋心头又是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摆了摆手。
“走吧。”
......
“新生”的都察院内,摆出了大明建国以来最严肃的架势。
左右丞相,六部九卿,外加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悉数到场。
这就是老朱的行事风格。
凡事不怕麻烦,就要往大了折腾!
唯一奇怪的是,刘伯温作为本案的主审,却只是坐在陈友定的左手边,而让陈友定坐在了最中间的主位。
可能刘伯温也知道,陈友定才是审查此案最合适的人选。
“青田公,文和还没到。”
对着身旁的刘伯温低语一声,陈友定又看向难得站在阳光下的毛骧,平静道。
“毛大人,时辰到了。”
“为了不耽误圣上的吩咐,本官现在就开始审案。”
毛骧点了点头,缓缓后退,示意陈友定自己定夺就好。
而分列两侧的六部九卿,见此情景,却是咽了咽唾沫,似乎很畏惧接下来可能看到的场面。
“带犯官上堂!”
伴随着陈友定威严的声音,两名锦衣卫押着披头散发,不断挣扎的李饮冰,不断上前。
“放开!放开本官!”
“我要见圣上!”
锦衣卫可不跟李饮冰废话,一脚就将李饮冰踹倒在地,随后一言不发的站在李饮冰身后。
“堂下何人?”
尽管已经“验明真身”,陈友定还是要走一走这个流程。
“我当是谁呢。”
身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李饮冰,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陈友定,双手撑在地上换了个姿势,但并没有起身,似乎就这样坐在地上更让他舒服。
“原来是陈友定陈大人啊。”
“几日不见,都轮到你来对本官指手画脚了吗?”
全族被逮,李饮冰非常清楚自己的下场,是以没了顾忌,直接破罐子破摔,主打的就是一个嚣张。
“谁审理此案,都是圣上的安排。”
“若是将来老夫行为不端,没准李大人也有机会,对老夫指手画脚呢。”
“老夫倒是发自内心的期盼,李大人能见到这么一天。”
“你!”
李饮冰这点道行,还是太浅了。
三言两语便被陈友定刺激的心神失守,几欲发狂。
只听“哗啦”一声,带着镣铐的李饮冰猛地起身,颤颤巍巍的站定身子,用轻蔑的眼光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
“陈友定,本官还是那句话!”
“你他娘的一个降将出身,少跟本官在这里趾高气昂!”
“别说是你,就是在座的各位公卿,谁跟本官没点关系?”
“又有谁敢审查本官?”
李饮冰的视线所到之处,被他盯上的官员便纷纷低下头去,生怕和李饮冰扯上关系。
李饮冰现在就是一条疯狗,摆明了就是要多咬几个人出来。
在场官员,除了陈友定,私下里都和李饮冰打过交道,生怕被李饮冰记恨上,攀咬出来。
见众人的目光闪躲,李饮冰更加得意,正要开口,却是感觉一股巨力从腰间袭来,让他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季秋骂骂咧咧的开口道。
“给你嚣张坏了!”
“还谁敢审你?”
“先前小爷顾忌你这身皮,现在你当你自己还是朝廷的二品大员?”
“我呸!”
“没人敢审你?我敢!”
说到最后,季秋一边朝着陈友定的方向走去,一边对着崔兴吩咐道。
“崔兴,去!”
“给这老小子两耳光,看他还发不发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