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崔兴对于季秋的命令没有马上执行,而是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神飘忽的望向远处。
季秋:“......”
“崔兴!”
“...啊,在!”
唉!
这大概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看着崔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季秋也不忍责怪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李饮冰,再次开口道。
“给他两个耳光。”
彷佛是一瞬间,崔兴的三魂七魄便回到了身体当中,眼睛微眯,再次恢复到平日里古井无波的模样,几个箭步便窜上前去,蒲扇大小的巴掌凌空而动,带起“呼呼”的破空声。
“啪啪!”
两巴掌下去,原本还带有最后一丝世家风度的李饮冰,彻底变成了狼狈的丧家之犬,鼻孔中不断有鲜血涌出。
“噗”的一声,李饮冰张嘴吐出一口血水,以及混迹在血水中的两颗牙齿。
“给他止一止血。”
“案子还没审完,可别便宜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李饮冰心头猛地一颤,慌张的抬头望向季秋,眼神怨毒,却只看到了季秋的背影,已经走到陈友定身旁。
“叔父啊!好久不见!”
“近段时间侄子忙,没来得及去拜访您。”
“您不会怪罪侄子吧?”
季秋笑嘻嘻的和陈友定套着近乎,彷佛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众官员看着季秋这副说变脸就变脸的模样,心头不由的一阵战栗,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季秋。
“呵。”
不知意味的轻笑一声,陈友定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算是笑容的弧度。
“先坐下吧。”
“你的事情,等会再说。”
“正事要紧。”
季秋从谏如流,立马便在陈友定右手处唯一空着的椅子上落座,心里却是一团雾水。
我的事?
叔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事?
还不等季秋琢磨明白,陈友定便缓缓摊开面前的卷宗,平静道。
“李大人,老夫现在可以审问你了吗?”
就在季秋和陈友定谈话的功夫,李饮冰的鼻血已经止住,但脸上和胸前的血迹却是无法消除,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见状,不少官员或是不忍的闭上眼睛,或是摇了摇头,目光中甚至充满了对于李饮冰的怜悯,但很快便掩饰住了。
很明显,李饮冰的惨状,勾起了他们心中兔死狐悲的情绪。
同为官员,同为东南士族。
在镇江李氏掌握唯二的海贸权后,李饮冰无疑是众多官员中最为意气风发的那个人。
官运亨通,年纪轻轻便是二品大员,家族更是蒸蒸日上,随时都能给李饮冰提供他所需要的助力。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东南官员接受李饮冰的邀请,在反对封藩的奏疏中,签上自己的名字。
天下士族,都想趁着李老爷子七十大寿的机会,巴结镇江李氏。
而朝中这群官员,又何尝不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巴结巴结李饮冰呢?
一旦反对封藩之事成功,李饮冰的威信与声望将达到顶峰,成为大明朝堂上名副其实的领头羊!
而与他一起反对封藩的官员,将围绕他形成一个巨大的派系,彻底掌握大明的朝政!
这样的前景,实在是太过诱人。
是以,这群官员明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触怒朱元璋,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旗帜鲜明的站在李饮冰身后!
可李饮冰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带着镣铐,衣衫褴褛,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喉咙里不断发出犹如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何其狼狈。
在座的其他人,虽然都是审理此案的官员。
但又有谁能够肯定,自己今后不会落得与李饮冰一样的下场呢?
有不少官员甚至蠢蠢欲动,想要给李饮冰说说情。
不求让李饮冰官复原职。
只求能保他一命,回乡颐养天年。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和李饮冰的关系有多好。
他们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当自己有一天沦落到这幅天地时,能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站出来说情。
但朱元璋命季秋带回李氏全族的手段,却是吓退了所有人。
好端端的,给人家全族带过来干什么?
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掺和这件事?
是以,当李饮冰求助的目光从各位出身东南的官员身上掠过时。
被他看到的官员,纷纷露出不自在的模样,避开了他的视线。
“叔父问你话呢,听不见吗?”
冷眼将在座官员的反应,尽收眼底。
季秋露出一个充满厌恶之色的表情,断然开口,打断了李饮冰的“眉目传情。”
“还是说,你需要本侯继续教教你规矩?”
“......”
片刻后,李饮冰低垂着头,任凭散落的头发将脸遮住,无比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满是屈辱的声音。
“问吧。”
季秋对着陈友定咧嘴一笑,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转过头去,季秋的目光便又落到了李饮冰身上,一双眸子彷佛深不见底的寒潭,冷漠而又锐利。
“李饮冰,老夫先宣读一下你的罪状。”
“勾结百官,试图谋逆。”
“圣上念你初犯,又有功劳在身。”
“新朝也是开国气象,本不欲追究,只待你等反思过错,便放你等继续为官。”
“谁料你背后的士族,不思感恩,反而勾结倭寇,掀起倭乱,导致七府六十三县遭倭乱荼毒。”
“经查,上述罪状证据确凿。”
“你若是认罪,便在这签字画押。”
“老夫也好审理下一个官员。”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谋逆!
勾结倭寇!
这两条罪状,单独拿出来一条,都够李饮冰连同镇江李氏,死上八百个来回了!
更何况是一起拿出来?
实际上,李饮冰的“罪状”还不止这一条。
处决之时,会有详细的罪状,传檄天下。
季秋简单看了一眼,也不多,不过十四个罪名,李饮冰年纪轻轻,还是背得起的。
而其他的罪名,也都是滔天大罪。
单独拎出来,无非是“斩首”“凌迟”和“夷三族”的区别而已。
绝望的目光,从李饮冰的眼神中一闪而过。
陈友定的话语,彻底打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不...不...我不认罪!”
李饮冰拼命摇头,泪水一瞬间便夺眶而出,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这是诬陷!是陷害!”
“本官从来都没有试图谋逆过,更不可能煽动倭乱!”
“圣上呢?我要见圣上!”
“让我见圣上!”
季秋注意到,大滩的水迹,正以李饮冰为中心,在他身边的青石板面上不断扩散开来。
看来都察院的杂役,今日有的忙了。
面对李饮冰最后的挣扎,陈友定的目光依旧平静,随手抄起一本卷宗,扔到了李饮冰身前。
“看看吧。”
“这都是其他官员,乃至于其他士族成员的供词。”
“按照他们的供述,所有事情背后的主使,都是你,或者是你所代表的镇江李氏。”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当镇江李氏忽然从云端被朱元璋打落时。
就意味着李饮冰和镇江李氏,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毛骧根本没有啥发挥的机会,无数人证,物证,便纷纷交了上来。
被季秋一起带回来的宾客,每个人都想甩脱自己和镇江李氏的关系,态度相当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与他一起上奏的官员,也是如此。
李饮冰呆愣片刻,一把便抓起地上的卷宗,狂躁的翻动起来,状若疯癫。
“哈哈哈,好!好!”
“都想让我死,那你们也别想活!”
一声宛若恶鬼般的咆哮后,李饮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扫视着在场的各位官员。
“寻大人,徐大人,郑大人!”
“怎么我在受审,你们却好端端的在这坐着?”
“上书之前,你们三个不是口口声声,支持我的决定吗?”
“还说你们三个,最好不要落款。”
“这样就算真有了意外,你们也好在外周旋?”
“是也不是?”
“你们就是这样给我周旋的吗!”
伴随着李饮冰夹杂着怨恨与快意的咆哮。
被他点到名字的三位官员,顿时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李饮冰,你莫要在这里含血喷人!”
“老夫何时与你商议过反对封藩一事?”
“没错!”
“陈大人,依我看,这人是失心疯了!”
“还是将他押下去,换旁人再审吧!”三位尚书级别的官员,一边慌张的劝着陈友定,一边用择人而噬的目光,死死盯着李饮冰!
你要死就死,连累本官做什么!
可恨!可恨呐!
很快,三位官员便不约而同,开始对着李饮冰人身攻击。
其语言之恶毒,花样之繁多,听的季秋都是一愣一愣的,叹为观止。
李饮冰也是来了劲头,一边用自己能想到,最怨毒的语气回骂。
一边拼命“爆料。”
寥寥几句的功夫,李饮冰便又攀咬出十几个人名。
美滋滋的看了一会这等“狗咬狗”的场面。
季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招了招手。
“且慢。”
“毛大哥,该你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