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的瞧了季秋好一会,朱元璋的目光忽然落到季秋腰间一直佩戴着的香囊上。
季秋奔波许久,一路上的风尘自是不必多说。
但这香囊却崭新如初,一看就知道主人平日里很是爱护。
嗯...
“你这小子,开窍了?”
听着朱元璋很是暧昧的打趣,季秋满脑门问号,眼神中写满了疑惑。
“啥窍?”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季秋腰间。
循着朱元璋的目光低下头,一脸懵逼的季秋,这才明白朱元璋是什么意思。
说句实在话,季秋都没见过送自己这个香囊的人。
要说有什么感情,甚至是喜欢,自然是无从谈起。
但季秋确实很珍视这个香囊。
因为就和马皇后送给季秋的荷包一样,这个香囊所蕴含着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季秋的手指不自觉的从香囊上抚过,感受着其上细密的纹路。
这种一针一线所绘制成的心意。
不应当被轻待。
但季秋要跟朱元璋说的,还真不是这事。
“干爹!你想啥呢!”
“我要跟你说正事!”
“咱和你说的也是正事!”
朱元璋瞪着眼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季秋,大喝道!
“你知不知道,老四都成家了?”
“要不是标儿是太子,成家得遵循黄道吉日,咱老早就把常家闺女迎进门,给咱当大儿媳妇了!”
“再看看你!”
“要不是你干娘操心,你小子还想找媳妇?”
“做梦去吧你!”
“...瞧您说的...”
“整的俺好像没人要似的...”
“我好歹也是个侯爵!世袭罔替的那种!”
“还愁找不到媳妇?”
被朱元璋质疑男人的魅力,季秋当然不会服气,立马就辩驳了几句。
就是这语气吧...
着实是有些底气不足...
“呵呵!”
老朱都懒得搭理季秋,只是不屑的冷笑一声,便不容辩驳的吩咐道。
“再把你未来老丈人喊上...”
“干爹!八字还没一撇呢,咋就未来老...”
在朱元璋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季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悻悻道。
“行吧...”
“你老人家说啥是啥...”
“咱是你干爹!”
“可不就说啥是啥?你小子还敢犟嘴不成?”
没好气的数落了季秋两句,老朱这才吩咐道。
“你不是说,要效仿都察院,在咱们大明的军队中,也设立一套监察体系吗?”
“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确实该有这么一套人马!”
“现在军中的这群老兄弟,只要还在领兵的,都是跟咱刀枪之中拼杀出来的。”
“咱信得过。”
“但咱大明的后世之君,也不可能跟咱这个开国之君一样。”
“是要在军中,有些自己的人手,不然觉都睡不安稳。”
“去问问你未来老丈人的意思,让他写个章程上来,给咱瞧瞧。”
季秋直接忽略了那个“未来老丈人”的称呼,赶忙糊弄道。
“干爹英明!”
“少给咱扯这些有的没的!”
“说说,你小子又要干嘛?”
见朱元璋终于不再纠结自己的个人问题,季秋顿时松了口气,询问道。
“标弟干啥呢?”
“还有老二老三他们?”
“没啥事的话,给他们也叫过来。”
“我当着他们的面一起说。”
朱元璋立马便明白了季秋的意思,马上开口道。
“毛骧。”
“卑职明白。”
片刻后,满脸激动的朱标等人,便出现在了乾清宫的门口。
“秋哥儿!”
“哎哟你个倒霉玩意!”
“下去!下去!”
朱棣这小子,看见季秋激动的不得了,直接扑到季秋身上,跟个树袋熊似的挂住了,还死死的勒着季秋的脖子,季秋几乎都要喘不上气了。
而另外几个小家伙,看见季秋自然也是非常激动,但远没有朱棣这么...
奔放!
好歹也是成家,即将立业的人了。
个个身上都挂着藩王起步的名号。
要脸嘞!
“四弟,你赶紧下来!”
“你瞧秋哥儿脸都红了。”
最终,还是朱标开口,才算是把朱棣这个不安分的,从季秋身上整下来。
看着朱棣嬉皮笑脸的模样,季秋非常怀疑,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老四,我咋感觉你对我有意见呢?”
“哪能呢!秋哥儿!”
“我想你都来不及!”
“快和我说说,倭国那边咋样?”
“下次再出远门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也带上啊?”
朱棣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注意自己亲爹额头上已然有青筋凸显。
“老四,你要去哪?”
“自然是跟着秋哥儿出...”
“爹,我啥也没说!”
“呜呜,大哥!救命啊!”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乾清宫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朱元璋心满意足的穿好鞋子,对着乐呵呵看戏的季秋说道。
“人都到了。”
“你要讲什么,就讲吧。”
“是。”
淡淡的应了一声,季秋看向略显疑惑的朱标,开门见山道。
“标弟。”
“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一个政权的要害,在于何处?”
听见季秋的问题,朱樉和朱棣立刻兴奋的举起手来,争先恐后的说道。
“秋哥儿,我知...”
“显着你俩了!”
“没看见秋儿在问你俩大哥吗?”
将朱棣和朱樉这两个要抢戏的呵斥下去,朱元璋又看向朱标,和颜悦色的说道。
“老大,你说!”
很是同情的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朱标也不扭捏,立马朗声道。
“军财政三权而已。”
“不错,这财权,又包含哪几部分?”
“天下税收,以及最为重要的,发行货币的权利。”
“不错!”
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季秋并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看来我出去这段时间,你们没有把功课落下,更没有忘记。”
“干爹,就像标弟说的那样。”
“实行钞法的时机,已经到了!”
“如今,我大明已有了足够的银钱储备!”
“可在应天,平江等富庶之地,设立钱庄,逐步将宝钞推广开来!”
被季秋这么一说,朱元璋这才想起来。
季秋搞来白银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实行钞法!
或者说,发行大明自己的货币,将货币的发行权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
在几次授课的旁听过程中,朱元璋已经明白了“货币发行权”的重要意义。
简单的说,朝廷不把这份权利,拿到手里。
市场自然就会做出选择,诞生出能够被所有人认可的货币。
届时,这份权力,自然也会落到别人手中。
更重要的是,钞法的发行,除了朱元璋和李善长知道的那些好处,还能促进商业的发展,更能从民间回收白银!
这年头,家里存点钱,那真是提心吊胆的。
恨不得挖地三尺,给那点钱全埋地里。
就这,都放不下心,平日里根本不敢出远门,生怕回来钱被人刨了!
无论是现在充当货币的铜钱,还是作为昂贵货物的银两。
数量一旦多起来,储存和运输便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要进行异地交易的商人,动辄便要运输大量的银钱,用于贸易,路上还动不动就蹦出来个“此山是我开”的倒霉玩意。
一趟下来,钱没赚到不说,没准命还要搭进去。
这也正是大宗贸易,都被士族变相垄断的原因之一。
各地的钱庄,都是士族开办的,寻常百姓根本无从入内。
手头就算积累了一点本钱,想要从商,光是路上的风险,就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还得是便携的银票,才能够减少这份风险。
毕竟,一旦涉及到运输,路径的选择便非常单一。
走大路,别人一蹲一个准。
要是只有人的话,可就不一样了。
山间小道那么多,谁知道你要走哪条路?
是以,钞法的实行,能够促进商业发展,并不是一句空话。
货币的便携性与交易难度的下降,自然而然会将商业,导向这唯一的发展途径。
这是必然。
“不错!”
“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不准推辞!”
朱元璋仿佛看穿了季秋的想法,直接给季秋的后路堵死了。
季秋:“......”本来季秋还想挣扎一番,但思来想去,季秋忽然发现,除了他,大明还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能够顺利将钞法实施下去的人选!
李善长?
历史已经充分证明了,李善长不是东南士族的对手。
没错。
大明宝钞之所以会落到“草草收场”的结局,其中自然少不了东南士族的“出力。”
因为钞法的实行,会损害到东南士族的利益。
道理也非常简单。
宝钞作为一种货币,其最大的用途,自然是在市面中进行消费。
而大明最大的“商人群体”,还是东南士族。
那么问题就来了。
朱元璋将宝钞发行给百姓,将士,官员。
这些宝钞,最终只能流向商人手中。
完了这些宝钞,偏偏一文不值,还不能从朱元璋手里回收银钱。
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能干吗?
更重要的是,大明民间此时已经出现了大量由士族开办的钱庄。
宝钞的发行,相当于跟这群士族“抢饭吃。”
朱元璋对于宝钞的错误认知,固然是导致宝钞沦为废纸的一大原因。
但各地士族在这个过程中的推波助澜,阴奉阳违,同样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这个锅,老朱得背。
但不能全背。
史书中明明白白的记录了,朱元璋下令“禁民间无以金银交易。”
谁会以金银进行交易?
说到底,洪武宝钞之所以会落得这种“人人喊打”的境地。
还是因为利益。
跟宝钞有没有锚定物,关系不大。
就算按照季秋的方法,以银本位发行宝钞。
发行过程中照样会有各种阻力。
让李善长,甚至是刘伯温来经办,季秋都不放心!
万一他们把季秋辛辛苦苦搞来的银子,打水漂了咋整?
思来想去,季秋只能苦着一张脸,应下了这个差事。
“行吧...”
“不过我得要几个帮手。”
在这种时候,朱元璋表现的非常豪爽,大手一挥,痛快道。
“朝中上下,随便你挑!”
“那就好!”
季秋的目光落到朱标等人身上,脸上渐渐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走!”
“给你们几个上堂实践课!”
......
老朱其实想要反悔来着。
但斟酌片刻后,朱元璋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毕竟在“教书育人”这方面,身为“科学之道”开山大弟子的季秋,还是很有一套的。
就这样,季秋多了五个跟班。
形影不离的那种。
“秋哥儿,你发话!”
“咱们要怎么弄?”
“需不需要我从大教场搞点家伙什出来?”
一听这话,季秋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三根黑线,毫不客气的给了朱棣一个暴栗。
“你能不能文明点?”
“整点我好像是个莽夫似的,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咱们这回算是去做买卖!”
“生意,懂不懂?”
“哪怕受点委屈,都不寒碜!”
“好好学着吧你!”
朱棣捂着脑袋,也不生气,继续用非常崇拜的目光盯着季秋。
“秋哥儿说得对!”
看着朱棣这憨憨的模样,季秋哑然一笑,对着几个小家伙招呼道。
“走。”
“先去见见你们师爷!”
刘伯温现在很头疼。
自打回到中书省后,周围人那异样的目光,就令刘伯温如芒在背,倍感难受。
其中“青田公这是又出手了?”“青田公是个好人呐!”等等议论声,顺着风儿传到了刘伯温耳中。
刘伯温很想说,这些事跟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而且真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扯淡!
刘伯温可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子的性子了。
他能给朝中的文官考虑?
还说要给京官涨工资?
指不定背后憋着什么坏呢!
每每有人来到刘伯温面前,对他道谢。
刘伯温都会十分认真的回复,这事跟他真没关系!
不要谢他。
可特么没用啊!
压根也没人信呐!
不管刘伯温的语气有多么坚定,回应他的,都只有“青田公真是高风亮节!”“青田公不必多说,此番恩情,我等已经记在心里了!”之类的回复。
到最后,刘伯温都懒得解释了。
解释了又没用,还解释个屁?
又送走了三个向自己道谢的官员,见迟迟再没人过来,刘伯温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完事了...
“老师!”
“我可想死你啦!”
一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刘伯温彷佛触电似的从座位上弹起。
动作之灵敏,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看着一脸嬉笑的季秋,再看看跟在季秋身后的太子朱标,各位藩王。
刘伯温忽然两眼一黑。
老夫的好日子...
终于到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