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躺在床上,耳边荡荡,怀疑是幻听。
沈佳音屏息静候,手心渗出了薄薄的汗。当年她重逢沈松涧后决定离婚,都未如此紧张。
“进来吧。”陶乐终究开门,看见沈佳音的刹那。忽然觉得眼熟。她努力回忆,在沈佳音如出一辙的眼神里,她想起来了:她去孕检的时候。撞上过沈佳音。难怪!
她将手覆在腹部,如今那里空空,再没有孩子。
眸色暗下来,她十分惆怅。
“陶乐……孩子……你和阿时……”沈佳音想说很多话。最终选择自欺欺人。
当真面对沈佳音,陶乐演不出戏,直言:“我知道你曾经是我的母亲。但在你抛弃我之后,已经不是了。我经历了很多事,我失去了孩子,我比你更差劲,我直接害死我的孩子。”
沈佳音泣不成声,要去抱住陶乐。陶乐坐在床上,往后退,用手保持两人的距离:“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靠近我。”
用手帕擦眼泪,沈佳音站在原地,泪眼望她:“孩子,不是你的错。阿时跟我说了,你受了枪伤。孩子才保不住……你根本预测不了……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但不要拒绝我的帮助,好吗?你和阿时,如果能好好的,至少,你不用担心会遇到恶婆婆,我会用生命去补偿你的。”
陶乐开始头痛,脑海又是当日的枪战。
如果知道既明和皎皎会死,她会选择让周准死吗?
会吗?
“我和沈旧时的事,是你一手促成的?”陶乐不愿去深想如此残忍的问题,转移注意力。去问沈佳音另一个问题。
沈佳音并不隐瞒:“是的,我和松涧说了。孩子,我们都不会为难你的。”
陶乐深深鄙夷:“您还真乐观。如果我爸知道我未来婆婆会是您,肯定把我吊起来打,然后不准我嫁给沈旧时。您也别浪费精力了,我和沈旧时不会有好结果的。”
以为陶乐说气话,沈佳音另起话头:“孩子,医生说你不能再怀了,你不能放弃希望,知道吗?实不相瞒,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也一直想要生个孩子,可……”说到这,沈佳音再次控制不住,细碎的眼泪持续下落。
低垂头。姣好的身形瑟瑟发抖,有让人忘却年纪的楚楚可怜。
陶乐惊讶:“那沈旧梦是?”
“旧梦并非我和松涧的孩子,是松涧故去老友的孩子,也是个可怜孩子。旧梦并不知道,我不希望你去告诉她。”沈佳音怕陶乐不高兴,没有多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中医,用中药调理身体,或者我去庙里时,你跟我一起虔诚拜求。孩子,不管如何,你这么年轻,不要放弃希望。孩子,一定会有的。”
“真的吗?”陶乐不去管沈旧梦,突然沉在所谓的希望里。
沈佳音肯定:“真的。”说完,她尝试去顺陶乐的头发,陶乐没有抗拒,泪眼盈盈的,眼睛里闪闪的,燃起了希望。
一大早,沈佳音就要领陶乐去看老中医。陶乐是抗拒沈佳音的,但是她更渴望身体好起来。因此,她跟沈佳音一起出门了。
沈旧时心里有猜测,一点点得到证实。其实真相,对他没有影响,他只是好奇。
陶乐来南城时间不短了,却说不上熟悉。司机弯弯绕绕,她眼睛都看晕了,索性靠在后座。昨晚没睡好,不知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沈佳音。身体放松下来,她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沈佳音哪里睡得着?
浑身都在颤栗,沈佳音看陶乐睡着了,紧张才缓下来些。见陶乐脑袋晃晃悠悠,她伸手,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肩头。期间,她十分紧张盯住陶乐,深怕陶乐醒过来,躲开。或者,她是急了。
因为孩子的事,陶乐至少愿意和她接触,亲近……
哪怕,陶乐并没有喊她一声妈妈。是她自己放弃的!不得不说,那种怀念,在她屡屡不能怀孕之后,愈发强烈。说自私,但也是她身为女人想要做母亲的原始渴求。她不能生就算了,她自作孽,可陶乐……这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
“夫人……”沈权下车,躬身替沈佳音开门。
沈佳音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沈权不要说话。沈权瞥了眼熟睡中的陶乐,明白。沈权轻轻关上门,倚在车旁,抽烟看风景。
沈权也好奇,陶乐何德何能,沈旧时喜欢,沈佳音还如此呵护。
时间漫漫,沈佳音并不急,正大光明凝望陶乐的睡颜。陶乐不是百分百像她,更多像陶明峰,但眉宇之间,她能看到当年的自己。
沈佳音绝对美人啊,那时候熬到三十岁,陶明峰为什么爽快答应?一来他急婚,二来沈佳音条件还是很好的。貌美如花,娴静温柔。
万物万事,物极必反。
如果陶乐非要有什么外形上的优点,就是耐看。看她看久了,就会觉得,这姑娘还挺顺眼的。
奔走在噩梦里,陶乐喊,却出不了声。猛地睁眼,她心跳仍是剧烈,迎上沈佳音温柔似水的目光,她忽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拂开莫名的感受,她问沈佳音:“到了?为什么不喊醒我?”
沈佳音本能:“我看你睡得很香……”她错过了陶乐的前半生,或许,后半生也注定是错过的。可在相逢之时,她当然要好好珍惜。
陶乐垂眸,很不自在:“我们去看医生吧。”
老中医周念卿,已经退休了,独居在小宅子里。满院药草花木,进去就有扑鼻清香。随沈佳音迈入门槛,陶乐顿觉身心愉悦。
她忽然愿意去相信:她还年轻,她还有希望。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周医生更是缓慢,不疾不徐。陶乐也不急,自觉陷进周医生的节奏里。看周医生头发花白,笑得和蔼,她竟觉得,周医生是她爷爷。她打小跟在陶明峰身边长大,旁的亲戚特别多,爷爷奶奶却早逝。她长大后,留下的印象几乎是空白了。她有时候看那几张黑白照片,也是空蒙,毫无记忆。
周医生更多像在和她、和沈佳音聊天,说的专业的她也听不懂。周医生当然没把话说死,给她配了一大堆药,要她按时按点喝。
她以前觉得中医特需,医生说你有戏多半是想从你那骗药钱。可她现在虔诚万分,不敢说不。甚至周医生跟她提点饮食方面,她也用手机记事本记下来。
周医生确实和沈佳音熟络,留两人吃午饭。又是寒暄,两人回到沈家,已经晚了。回去的路上,沈佳音一直跟陶乐说她的经验,陶乐专注听着,倒不去排斥沈佳音了。
沈松涧下班早,坐在客厅看报,见两人有说有笑回来,甚是欣慰。沈松涧搁下报纸,起身去迎接:“佳音,陶乐,你们回来了。”
沈佳音上前和沈松涧拥抱,陶乐略微拘谨,低声喊:“沈叔叔。”
爽朗一笑,沈松涧说道:“你这丫头,当自己家就好,原本就是自己家里。”
观察到陶乐脸色微变,沈佳音赶紧说:“陶乐,你先上去休息下,我让张婶给你熬药。”
陶乐糯糯道:“好。”
有一瞬间,陶乐想喊沈佳音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到底,怨恨来去,有什么好?
沈佳音其实做得很好了,虽然补不足过去,但总比一直不闻不问要好。
身体自伤后,就有些垮下来,她极其嗜睡。原本上楼,她想坐在书桌上看百~万\小!说平复下,但不由自主走到床上,斜斜一躺,又睡着了。
还是沈旧时喊她吃的饭。她睡眼惺忪,有点不好意思,急匆匆跑进浴室。她对镜刷牙、洗脸,沈旧时就在门口,静静看。
一束目光挥之不去,陶乐很不自在,含着满嘴泡沫,她偏向沈旧时,小幅度问:“怎么了?”
沈旧时道:“沈渊和今晚有活动,如果不意外,周准也会到场。你,去吗?”陶乐自周准来过一次后,就求过沈旧时帮忙看着沈渊和那边的动向。沈旧时再和沈渊和泾渭分明,那层关系总在。何况,她清楚得很,沈旧时比她陶乐,厉害多倍。
陶乐躺在医院里,就算沈渊和要掀翻天了,沈旧时都不会告诉陶乐。
现在她好了,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呆愣几秒,陶乐赶紧漱口、温水冲脸,迫不及待回:“我去!”追踪到周准的行迹很难,她不想错过,就算他要死,她也要看着他死!
沈旧时笑:“你等等安心吃饭,到时间我会喊你的。”
拾掇好,陶乐见沈旧时还在浴室门口当门神:“你兴致还真好。”
“陶乐,你是我妹妹,对吧?”沈旧时轻言,“我倒好,一个旧梦一个陶乐,两个妹妹,血缘上都离我有点远。”
“你又知道。”陶乐心虚,不过徐子介都能知情甚多,沈旧时知道,她已是不惊讶。何况沈佳音对她的好,直接,不避讳。
沈旧时抬头,揉她发顶:“色、诱你哥,嗯?南城的绯闻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娶谁都没关系。看你对周准这么执着,肯定看不上我。”沈旧时想很开,没了个许意杞,没了陶乐,肯定有下一个。
就算没有,他也无所谓。
中药很苦,她为了求安慰,尽数喝下。饭后,沈佳音拉她散步,名义上是说关于促孕、治疗。其实,沈佳音问了很多旁的偏的问题,其中当然有关于陶明峰的。
陶乐不似之前抗拒,愿意说一点,哪怕不热络。
回到房间后,陶乐时刻警觉,等待沈旧时。
而另一头,沈佳音徜徉在院子里,不愿回去。犹豫许久,她打给陶明峰,快二十年了,她再打。早年,她不停求,陶明峰从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后来她选择认清现实。
现如今,她突然想试试,意料之中:无人接听。
沈佳音忽而情绪好了点,裹紧披肩,回屋休息。
她选择了沈松涧,她不后悔,永远不。
约摸十一点,沈家安静下来,沈旧时和沈绅到了陶乐房间。
“现在走?”陶乐一直端坐床尾发呆,听到动静,手心渗出汗。
沈旧时摇头:“别急,我们不能直接去他们交易的场所,但你也不能如此亮相。你和周准有渊源几次陷于险境,这次必须要伪装一下。”
沈绅在她脸上捣腾,她除了痛时喊痛,不太敢看。等完事了,头发盘起戴个帽子,脸上粗糙了很多,左脸上贴上了疤痕。乍一看,她像个男人。
披上纯黑的大衣围上黑白格的围巾,模模糊糊看,她还真像男人。不过她依然担心,紧张兮兮问沈旧时:“这样真的行?”
沈旧时回:“就算不行,我能让你出事?”
陶乐想沈旧时都跟她“认亲”了,就是想让她相信他吧。有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得信。
临出门之前,她说要去下浴室。沈旧时没意见,和沈绅先下楼。陶乐在卫生纸下面,找出匕首,跟之前周准放的一样,贴身放。她挺怕搜身的,可沈旧时这样都让她去,应该不会搜身。而且,她不拿点东西,她心慌。
是赌场,沈旧时常客,对方客客气气的,就差贴脸上来。她负责推沈旧时的轮椅,没引起很大关注。负责人跟沈旧时四处推荐,口若悬河,在最短的时间跟沈旧时介绍新花样。
沈旧时耐心听完:“您去忙吧,我知道的。”
里面闹哄哄,沈旧时无需示意,她已不那么紧张。换好筹码,率先去买大小那边。他压小,第一局就输得挺大。她让他推他去其他桌,纸牌,二十一点。过程中,他朝她招手,她凑近他,嘴巴擦到他脸颊,她触电般,赶紧躲开。
虽说算是兄妹,到底无亲无缘。
沈旧时全然不在意她的小九九,垂头低语:“包厢里,沈渊和今晚会进行毒、品交易。你脸上表情自然点。”
“噢。”陶乐应道,惊讶之外,她更多是不自在:沈旧时怎么会知道?
如果是毒、品交易,这样的事情,沈渊和会随便让人知道?但凡沈旧时报警,他们怎么办?
沈旧时看穿了陶乐的疑惑:“我在沈渊和身边有人,他在我身边有人。”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关系,沈旧时收到线索,也不确定,但种种迹象可证。他时常来赌场,就算失策,也不可疑。
在他换筹码之际,包厢里两方人都在。沈渊和攀上了更为厉害的毒枭杜康明,交易另一方是周准。沈渊和再度看到周准,依然恨得咬牙切齿,想要将之千刀万剐。他当然能忍,而且夏晚淳那边,他是不愿意放手的。
就算夏晚淳不认,周准不认,他都固执地要去证明,夏晚淳是苏映画。沈渊和想过带走夏晚淳,可夏晚淳满心满意都是周准。他必须要除了周准,逼周准说出真相!必须!
杜康明向来不寒暄,但这是周准“死”后头回交易:“周老弟,你再不出现,我真要以为你死了。少了你,我多寂寞。”坏人坏透了顶,也会寂寞。棋逢对手时,棋盘上才多了些乐趣。
周准不多说:“货呢?”
杜康明示意沈渊和,沈渊和正动作,杜康明耳机突然传来:“老大,条子来了。”杜康明不是第一次,怒气撒在沈渊和上,重重一脚:“tm还不收拾东西躲。”
包厢有暗道,杜康明那伙人,全都从中逃走。
而周准,放火点燃包厢,麻将桌绿莹莹的,在通红通红的火光里,有种异样的反差美。
沈旧时正在牌九,警察包围了现场,陶乐一惊:“你报警了?”
合上牌,他斩钉截铁回:“没有。”
陶乐有点不相信。在遇到周准之前,她信奉铲奸除恶,之后,她依然会信奉。前提是,奸、恶不是周准。吗史尤巴。
还没多说,陶乐就看到包厢方向燃起了火光,刺鼻的味道已经泄漏出来。赌场原本就很热闹,现在警察、起火,一时不已。比菜市场,更为喧嚣,陶乐现在哪还用担心说话被人听去,她只是怕,她喊多大声,沈旧时都听不见。
在火光里,她看到大步而出的周准。明明心心念念,她却在一刹之间垂下了头。
沈旧时多半算是清楚门路的,真刀真枪带货,未必全真。后路,肯定有三条。周准能堂而皇之出来,证据肯定消得一干二净。
警察堵住了出口,齐齐分开,包围整个赌场。
“不要动!有人贩毒!一个都不准走!”警察在闹声中,反复重复。
赌徒挺好玩的,有些人趁乱抓筹码、偷牌,有人吓得屁滚尿流有人镇定自若继续赌局……陶乐旋转沈旧时,面向警察,不敢动作。
“你!有嫌疑!去警局!”常玏从左边开始,首先拽住陶乐的胳膊,将她拎出来。陶乐自是抵抗,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生生被拖了一米。
沈旧时再想动,能奈警察何?
力气上失利,陶乐嘴上不饶人:“你们警察,抓人就是这么抓的嘛!”陶乐很想吼,逃走的你们不去追!不过她清楚,话一说出口,警察怀疑她不说,那些贩、毒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呢!
陶乐一吼,陆胤北注意力立马转移到陶乐身上,眸光深暗。他再次看向周准,对她视而不见。周准像个赌徒,抓起被人遗漏的筹码,下注。
“女的?”常玏拧眉,“你鬼鬼祟祟女扮男装来赌场,还不可疑?”
“我……”我跟我老公来,怕他烂赌还滥情!
陶乐编故事习惯了,简直分分钟就有谎话。可她没说话,就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顿时天花灯震了三震,有盏水晶灯不堪重负,哗啦啦摔到地上。
所有人都惊惶,包括警察们。沈旧时此时上前,跟常玏解释:“警察同志,她是我妹妹,没见过世面,又怕我父母责怪,因此弄成这副样子。”
事已至此,常玏无心听解释:“没用!必须去!”大批骨干追踪爆炸声,部分人搜寻可疑人员。警方又不是吃素的,该怀疑哪些,七八分是准的。不过没有证据,还有些水太深,惹不起。
陶乐没想到,周准和陆胤北会跟她在同一警车上被押回警察局。沈旧时没办法,只能跟在警察后头,陪不住她。她一个人,左边是个猥琐的中年男人,右边是个非主流混混……对面又是冷冰冰的两个人。
陆胤北的冷她无所谓,周准的,她却难以招架。
好像,她做了什么错事,弥天大错般。
垂头丧气,她暗骂自己倒霉。为什么警察一抓就是她?她又是衰星附体了吧!
正自怨自艾,大腿上痒痒的,她一惊:猥琐男人正在吃她豆腐!她瞪他,他一笑,露出黄牙:“妹子,大晚上,怪无聊的你说是吧?”
“是你个鬼!”陶乐满肚子火没处撒,甩手给对方一个耳光。
“啪”一声响亮亮,猥琐男人主要还是觉得丢份,这么多人看着呢!扬手还击,拳头还没出去,手腕嘎吱一声,被拧了。
陶乐极度意外,睁大眼睛看陆胤北。
陆胤北浅笑,将陶乐拉到他和周准之间:“唯一的女士,当然要保护。”
夹在陆胤北和周准之间,生理上是好过些,心理上反而更难过。她不敢看周准,瞥向侧脸凛冽的陆胤北,好奇:他又是怎么了?
陶乐心知肚明,陆胤北巴不得她更凄惨些。
难道他在周准面前表现?难道他知道周准没忘记她?还是在试探?
路途太长,神经高度紧绷,她愈发累了,想直接睡去。
到审讯室,她浑浑噩噩,有点紧张。她很久都是一个人坐着,手里捏着的纸杯,有热气四溢到冰冷冷。或者,警察还是清楚需要针对周准、陆胤北,而抓她,不过是个摆设。
沈旧时也不进来,谁也不进来。
已经凌晨一点多,她又经历这遭,倒在桌子上,又睡去了。
常玏负责审陶乐,到警局,他先是拉肚子,后是被沈旧时拽住说了很多好话。沈旧时的好处,常玏没收,常玏有常玏的目的。
看到陶乐睡着,常玏挺无语:这女人心真宽,警局候审都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