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总督府出了一件喜事,年过不惑的傅总督又添了一名嫡子。却说总督夫人当初嫁给傅总督的时候,几年无所出。好在傅府上有个慈厚的老太太,不怪罪总督夫人不说,还处处护着她。后来傅夫人生下府上的嫡少爷,境况才算大转。
傅老爷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使总督漕运的。虽然这右佥都御使不过正四品,可漕运总督不只管漕运,还兼任巡抚,可谓是淮安府的一把手。所以一过完年,这傅小公子的满月酒便成了淮安府高官显爵们的大聚会。
芙云昨晚被告知今日要上总督府吃满月酒,一早便被新上任的小园毫不客气的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看似精明的兰英有一双绾发的巧手,没一会儿,就给芙云梳了小双螺髻,插上一对点翠银簪,又把垂下的头发细细梳顺。那边,如烟已拿了过年新做的衣裳过来,是秦姨娘做的一件蜜合色遍地银雪红梅短袄和一条冰蓝三镶挑线素白束腰裙。芙云摸着袄子裙子就忍不住叹息,她老妈的手艺真好!厚厚实实的穿了几层,最后又被套上了那件兔毛滚边的银红披风。
淮安府地域广、风水好,高官侯爵也不少,这日总督府小公子的满月酒便足足摆了六十六桌。到部院府衙的时候,女宾们坐轿穿过大堂、二堂,进了后院的宅门,才下轿步行入了大观堂。因为没看到门口那一对白矾石的石狮子,芙云深感遗憾。
一进了大观堂,舒云、络云便被各自相熟的小女孩儿们拉了去,在一处说话。舒云、络云自与她们滔滔不绝,芙云、紫云两人则在旁边安静地当着听众。十多岁的小女孩儿,能讨论的话题实在不多,不是哪个胭脂铺子又出了什么新的胭脂水粉啦,就是什么什么斋的珠宝首饰多么精致华贵。芙云起初还听得眼冒精光,可是半天了仍不见她们换话题,不由又昏昏欲睡。
正当她们聊得起劲的时候,门口突然一阵嘈杂,屋内倒是静了下来。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进了屋来,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罗绮,满头珠翠,俏生生的走来,摇晃的环佩叮当悦耳;老太太穿着稳重低调,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她身上随便配的一根珠钗,一只玉镯,皆非凡品。
堂中上座的傅老太太已下了位置,迎了上去。芙云才晓得来人是淮安侯府的华老太太,那少女正是她的大孙女儿,难怪如此气派。要知,淮安侯早些年戍边有功,被封了侯,兼任淮安的总兵。而这华老太太原是祁国公府的嫡小姐,祁国公是开国功臣,两府联姻,连带着淮安侯府更为显贵。
有新人物出场,小女孩儿们的话题总算变化了。
“听说华凝姐姐和祁国公府的大公子定亲了,歆若,是不是呀?”挑起话头的是孙知府的女儿孙宝珠。
袁歆若与舒云、络云同年,是袁指挥使的嫡女,华凝的母亲是她的姨母。她与众女一向交好,对自己知道的事总是知无不言,便点头道:“是啊。听我娘说,祁国公府的就快来下小定了,想快点儿把婚期定下来。”一语刚了,众人的艳羡俱已浮在脸上。
络云更是酸酸的回了句:“华凝姐姐的命真好,听说国公府的大公子去年中了进士,皇上还大大夸奖了一番,以后这国公府又是他的……”
“那是当然,我姐姐那么出色,又是淮安侯府的嫡长女,配国公府的大公子也绰绰有余了,一般人可羡慕不来呢。” 袁歆若神色极为愉悦,好似要嫁给国公府大少爷的人不是她表姐,而是她自己。可络云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她总觉得刚才袁歆若的那番话,是间接的提醒她,就凭她的身份,别妄想攀上高枝。其实,人家袁姑娘哪有那个意思呀!
她们如火如荼地讨论着祁国公府和淮安侯府不得不说的故事,甚至连华老太爷和华老太太的情史都被爆了出来。八卦的力量真是贯古通今啊!芙云刚在脑袋里过了这句话,便听头顶上传来清脆的嗓音——
“妹妹们在说什么呢?”绯闻女主角出现了。
袁歆若也没有姑娘家的羞涩,咧着嘴笑说:“说姐姐你好事近了呢。姐姐姐姐,你见过姐夫了么?”
要是一般古代女孩儿听到这儿肯定羞红了脸了,华凝却哈哈一笑,弹了下袁歆若的小脑门,双手环胸笑道:“还敢排揎你姐姐我,当心我和小姨说去,让她管教你这小嘴,没个姑娘样儿。”
武官家的女儿就是潇洒!如果她也投胎在武官家就好了……芙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在扯她的荷包。
只听华凝夸张的叫道:“好漂亮的荷包啊,小妹妹,这是你自己绣的么?”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芙云不放,手也不肯离了那浅青彩绣咏莲鱼趣的如意荷包。
芙云看她那孩子气的举动,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忙把荷包摘了下来,说道:“姐姐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那只是她前阵子绣新花样时的试验品,纯属装饰用的,所以送的也爽快。
华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却也大大方方的收下了,问芙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芙云看着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络云已替她回了话:“华凝姐姐,这是我妹妹,芙云。”
“咦,是沈大人府上的小妹妹啊,怎么平日里不见你和几个姐姐出来玩呢?”华凝诧异的问道。
芙云刚张开嘴,又是络云抢着替她答了:“华凝姐姐你不知道,我这妹妹连自己房门都懒得出,每日只在屋里做针线……”
“针线!”话未了,就被华凝断了去,芙云觉得她眼里的光更闪了,“这真是一个好兴趣!”边说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笑看着芙云。芙云越发觉得她的笑很不正常,好似在打着什么主意。
这时,一个丫鬟过来对华凝说华老太太找她和袁歆若,华凝对芙云说了句让她常来寻自己玩才转身离去。华凝一走,芙云又被晾在一旁。华凝向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因此也没人觉得她对芙云另眼相看,只舒云冷幽幽的说了句:“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学的倒快,当真是近墨者黑!”
送个荷包就是溜须拍马了?芙云点点鼻子,一笑了之。
六十六桌酒席,内院外院基本持平,大观堂此时已是人满为患。芙云与周氏打了招呼,到外头透气,并且很囧的发现——她三急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总督府里的丫鬟带路,并且很体贴的让那丫鬟带完路便可走了。谁知,当她解决完人生大事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时候,路上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大约是开席了。
芙云如没头的苍蝇,在院子里瞎逛着,只盼着能碰着个人问路。走了大半天,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她闷闷的低着头,想着一会儿回去八成是免不了一顿训……
“碰!”——不看路的下场!
芙云摸着额头,还以为她撞上了一堵墙,抬头一看,却发现那原来是个人——一身玄色衣裳高大壮硕的男孩,如果不是那张稚嫩的娃娃脸,芙云差点要以为这是位“大叔”了。
男孩儿很是无措的站着,挠挠头,见芙云仍坐在地上,好奇的问:“小妹妹,你干嘛还坐着呀?”
芙云被撞的头发晕,没好气的说:“还不是因为你长了比墙壁还硬的肉!快扶我起来啦。”不知为何,装傻卖乖惯了的她,竟会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孩儿面前暴露了本性。或许是因为这男孩儿长得太“受”了,虽然他的身材很“攻”。
果然,男孩儿听了她的话,一抹内疚的神色立刻出现在脸上,扶了她起来,还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否则一定不会冲过去的。”芙云听到这,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难道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男孩儿偷瞥了她一眼,见她水嫩嫩的脸颊上开了两朵粉色的云彩,微蹙着眉头,那白皙的皮肤比毛茸茸的雪白兔毛还要赛上几分。明明是满载孩子气的娇怯面孔,却做着大人般的懊恼表情,冲突的可爱。痴了半晌,捏紧拳头,阻止自己一时控制不住会往小妹妹脸上掐去。
芙云懊恼毕,瞅着男孩儿纠结着脸,还以为他也是要去办人生大事,体贴的说:“大哥哥,我也没看路,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知道大观堂怎么走吗?给我指个路就成。”
“我当然知道啊。”男孩儿说完,直接牵了芙云的手,向大观堂走去。不多久,远远的便瞧见大观堂的一角,芙云才知她刚才绕了个大圈,那大观堂本就不远,只是古代的房屋四通八达,不熟悉的还真容易走错。
她转头对男孩儿说:“谢谢你,大哥哥,我先走咯。”说着,就要向前走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粗厚的手掌包的牢牢的。她连忙把手抽出来,对男孩儿点了个头,就迈开小步子跑了。
男孩儿抓了一把头发,纳闷的想,似乎他还不知道小妹妹的名字。对了,他刚才是要去干嘛的?——男孩儿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板栗,哭丧着脸,往来时的方向又奔了去……